1、一二三只猫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此故事属八零后。
派出所周围有大片的商店,是五十年代建造的大瓦房。马路两边种着法桐树,有人在树下烤羊肉串,把树叶都烤黄了。
余尔瓦穿着灯芯绒的外套,留着长头发,蹲在派出所的墙根下。那是一堵灰色的墙,不高,上面刷着标语: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余尔瓦的罪名是无证照相。他自称是摄影家,给人照相,还收费,却拿不出相关证件,于是就被抓到了这里。
墙根下,还蹲着一个人。
他叫毛十三,是个木匠,也是个贼。他穿了一双灯芯绒黑布鞋,鞋面破了,两个脚趾头露在外面。他的头发很乱,上面全是碎木屑。
除了当木匠,毛十三还当贼。
他是一个善良的贼,对失主的个人卫生和道德修养一直很关心。他每次偷完东西,都要把屋子打扫干净,把坏掉的桌椅板凳修好,最后把垃圾倒掉。还有,如果偷到的钱多,他会给有关部门写匿名信,揭发失主可能是个贪污犯。
余尔瓦和毛十三蹲在墙根下聊天,越聊越不投机,就打了起来。他们打架的原因很简单:以艺术家自居的余尔瓦看不上做贼的毛十三,靠手艺吃饭的毛十三瞧不起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成天游手好闲的余尔瓦。
屋子里出来一个穿制服的男人,他踹了余尔瓦一脚,顺手给了毛十三一根冰棍,让他蹲着吃。
由此可见,在那个年代手艺人比艺术家更受欢迎。
天很热,余尔瓦看着毛十三吃冰棍,馋坏了。
他们犯的罪都不重,找个地方教育几个月,就能回家了。
那地方叫戒习所,在郊区,门前有一个长条状的湖,湖水浓绿且粘稠,再大的风也吹不起波浪。
余尔瓦进了门,看见几个穿灯芯绒外套的人坐在马扎上,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表情忧郁。他想了想,走到他们身边,蹲下了。他断定那几个呆坐着的人都是伟大的艺术家,因为他们的眼神寂寞且孤独。
穿制服的人踹了余尔瓦一脚,警告他不要和精神病走得太近。
宿舍很小,很旧,住了四个人。除了余尔瓦和毛十三,还有两个流氓犯,一个男流氓,一个女流氓。
男流氓的脸很长,像眼镜蛇那么长,表情也像眼镜蛇一眼陰险。女流氓的表情无比正经,无比严肃,乍一看,跟贞洁烈女似的。
毛十三竟然是一个十分腼腆的人,他支支吾吾地表示,不好意思和一个女流氓住在一间宿舍里。穿制服的人踹了他一脚,他就不说什么了。
大通铺上,只铺了几张凉席,没有被褥。女流氓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顶蚊帐,不透光的那种,挂起来,就是一间小屋子。
晚饭很简单,一人两个玉米面馒头,一根腌萝卜。
晚饭过后,是自由活动时间。
戒习所并不限制人身自由,只是不让走出大门。
那个年代,没什么娱乐工具,他们就斗耗子。本来,他们斗蛐蛐,可是戒习所里蛐蛐太少,而耗子遍地都是,就改斗耗子了。
有人斗耗子,就有人下注。赌注很小:一个玉米面馒头,一根腌萝卜,一截烟屁股,半块肥皂……
余尔瓦去抓耗子。
戒习所里有一个池塘,一群癞蛤蟆蹲在岸边,目光呆滞。还有一个穿蓝布大褂的人,他脸上的疙瘩比癞蛤蟆身上的疙瘩还多。
池塘边有许多耗子,它们打闹,戏水,揍癞蛤蟆。它们的警惕性很高,发现陌生人,立刻跑向了那个穿蓝布大褂的人。
余尔瓦没抓到耗子。
宿舍里有一盏电灯,没白没黑地亮着。那灯泡太老了,长出了一层灰色的绒毛,发出的光照在人的脸上,灰蒙蒙的。
余尔瓦睡不着。他抽动着鼻子,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那不是脚臭体臭狐臭,而是什么肉腐烂之后发出的臭味。
他坐起来,四下看。
宿舍里空荡荡的,一览无遗。不过,女流氓的蚊帐里黑糊糊的,可能藏着什么臭烘烘的东西。
余尔瓦爬过去,猛地掀开了蚊帐。
一声尖叫。
一只白花花的脚踹在了余尔瓦的脸上。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余尔瓦看见蚊帐里除了女流氓,还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个头挺大,眼珠子绿幽幽的。余尔瓦认为,女流氓蚊帐里的东西,肯定是公的。
臭味似乎更浓了。
毛十三也开始四处寻找。
余尔瓦慢慢地掀开了凉席,倒吸了一口凉气。
凉席下,压着一只死猫。看上去,它死去很久了,因为长时间的挤压,它变得像纸片一样薄,异常诡异。
毛十三和男流氓也掀开了自己的凉席,下面都有一只纸片一样薄的死猫。
三只纸片猫。
余尔瓦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女流氓的蚊帐一动不动,里面无声无息。
那个女人的神经很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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