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杀机
余尔瓦在伙房守夜的这天晚上,戒习所出事了。
有几个人半夜去厕所,让什么东西给抓伤了。天很黑,他们都没看清楚那东西的长相,只知道那是一个白色毛茸茸的东西,和人一般大。
戒习所一下炸了锅。
有人说,那是耗子精。
有人说,那是猫妖。
也有人说,建国以后不允许任何动物成精成妖,那东西肯定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男女不详。
有了精,有了妖,气氛变得恐怖起来。
人心开始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屠夫认定那东西与猫有关,又组织人去抓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袒护那些耗子,尽管它们比猫可恶至少一百倍。
这一天,戒习所里一直飘荡着猫的惨叫声,那声音类似小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十分恐怖,十分瘆人。
余尔瓦不知道该不该把单玉米的异常举动告诉屠夫。犹豫了大半天,他选择了沉默。他不敢得罪单玉米。
屠夫找人在戒习所的围墙上架设了电网,又把地面上所有比拳头大的洞都堵上了。他断了猫的来路,也断了猫的退路。
戒习所里的猫销声匿迹了。
只有余尔瓦知道,在某间禁闭室里,关着一个似人似猫的东西。他认为,那东西是所有猫的首领。
这天晚上,余尔瓦被关进了禁闭室。他没抓到猫。他躺在稻草上,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隔壁单玉米的动静。
隔壁无声无息。
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他行走在黑暗里,前面不见厕所,后面不见伙房,两边也没有禁闭室。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只是不停地走,似乎要走到天荒地老。
终于,他看到了一盏灯。
无边黑暗中的一盏灯,绝对比饥饿时的一个馒头更有诱惑力。
他立刻跑了过去。
风大了起来,迎面挡着他,似乎是在提醒他回头。
他不听劝,义无反顾地跑。
全世界都在沉睡,只有他在动。
那盏灯在前面等着他。
跑了半天,那盏灯还是在前面等着他,没有变远,也没有变近。
他猛然醒悟,停住了脚步,从梦中惊醒。睁开眼,他看见青白的月光从栅栏窗户照进来,一条一条地铺在地上,有一种异样的美。
他静静地躺着,回想刚才做的梦,忽然明白了:那肯定不是一盏灯,而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子!
禁闭室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慢慢地坐起来,四下看。
月光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其他地方漆黑一片。
他跪在地上,一点点地摸索。他必须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他,否则,这辈子都不会睡踏实。
除了稻草,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不敢再摸了。他觉得,那些稻草就像是猫的毛发。
下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隔壁的铁门响了一下,似乎是什么东西出去了,又似乎是什么东西进去了。
他立刻清醒过来,轻轻地走到门口,朝外看。
一抹白色的影子轻飘飘地不见了,没发出一点声音,像梦一样了无痕迹。
余尔瓦坚信,那个东西来路不正。他的神经绷紧了,随时都有可能断裂。他想大喊几声,引来人把那东西抓住。可是,他不敢。
他退回去,躺在稻草上,睡觉。
早上,管教给他打开门,他提着马桶去厕所,顺便到伙房打饭。戒习所有规定:关禁闭期间,食宿自理。
他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厕所在角落里,靠着外面的马路。
他把马桶倒干净,蹲在了茅坑上。
周围很静。隔壁是女厕所,也没有声响。
他的心忽然忐忑起来,害怕隔壁传过来一个半男半女半人半兽的声音:“馒头有点硬……”
他匆匆提上裤子,逃离了。在路上,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害怕身后有人尾随。
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伙房门口没有人。
余尔瓦低着头,不快不慢地走。
忽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是单玉米。
“打饭?”余尔瓦看见单玉米左手提着马桶,右手拿着两个玉米面馒头。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单玉米的声音有点冷。
余尔瓦立刻想起了昨天晚上那诡异的一幕,心里不由得一颤。他把视线转向别处,撒了个谎:“睡得挺好。”
“你没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
“你没看见什么东西?”
余尔瓦明白了,单玉米在试探他。他故作轻松地说:“我睡得死,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单玉米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说这世上有耗子精吗?”
“当然没有。”
“有猫妖吗?”
余尔瓦没回答。他觉得,这世上可能有猫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态度引起了单玉米的警觉,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的左眼,一字一字地问:“有猫妖吗?”
“有……还是没有?”余尔瓦的语气有讨好的成分。
单玉米毫不领情,冷冷地说:“你说呢?”
余尔瓦迅速揣摩着她的心思,终于说:“没有。”
“你确定?”
“确定。”
单玉米似乎笑了一下,用拿着玉米面馒头的右手,理了理耳边的头发。余尔瓦忽然发现,她的指甲很长,而且很尖,像猫的爪子一样。还有,她的指甲里有一些异物,不是污垢,而是一些红红的东西,似乎是什么肉。
“你看什么?”单玉米不自然地把右手藏到了背后。
她的这个举动让余尔瓦感到了恐惧。
单玉米忽然转身走了。她的脚步很轻,很快,像梦一样了无痕迹。
余尔瓦打了饭,慢吞吞地朝禁闭室走。
他听到了一阵惊恐的嘈杂声,跑了过去。
屠夫的宿舍门口围了一群人,伸长脖子往里看,议论着什么。余尔瓦挤进去看了一眼,吓出一身冷汗。
屠夫仰面躺在地上,脸上和脖子上有一道道的很深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始终不动弹,可能已经死了。
余尔瓦看出来了,屠夫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是抓伤。他顿时想起了单玉米的长指甲,还有指甲里那些红红的肉。
围观的人群紧张地互相看着,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自由活动的时间快结束了,余尔瓦返回了禁闭室。
过了两天,他听说了一件事:屠夫没死。不过,他似乎变成了哑巴,成天一言不发。在他的缄默中,那件事被定性为野猫伤人。
每个人都感到那件事背后有一股陰森之气。不过,没有人提出异议。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事后回想整件事,余尔瓦觉得是屠夫的沉默掩盖了一个巨大的杀机。
他后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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