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摆摊的小商贩,天桥底下是我贩卖蔬果的舞台。
每天凌晨两三点,我开着三轮摩托车,跑到十几公里远的城郊菜地,和菜农一起下地采摘蔬菜和瓜果。
我亲手采摘的蔬菜瓜果当然是地里长得最好的,我不使用八两秤,价格也公道。久而久之,回头客越来越多。就有人明里暗里警告我小心些。我不以为意,辛苦奔忙挣几个小钱,能有什么事?
还真的有事。那天清晨,我拉着一车蔬菜到天桥下,正准备卸车,突然来了几个面目狰狞的壮汉,将我团团围住,二话不说,拳棍齐上。见势不妙,几个同在天桥下摆地摊的走鬼大叫:“住手!警察来了!城管来了!”几个肇事者不敢久留,一通乱拳之后跑了。我躺在地上,身边散落一地的菜。
据说是因为我的蔬果生意影响到了附近菜市场里的“正规军”们,那几家货孬又缺斤少两的更是摊前萧条,心有不忿,于是找了人来教训我一通。
我的左腿和左胳膊骨折,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一出院,我迫不及待又去了天桥下。腿上还绑着石膏,摆不了摊,可我还是愿意每天过来看看。这里除了卖菜的、卖杂货的、卖玉米茶叶蛋的,还有乞丐、流浪歌手和失意画家……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既阴暗又温暖,我和这里的每个人都熟,大家随意地打招呼,没有高低贵贱。
我在那个摆着书包和文具的摊前停下,没话找话和摊主聊天。你肯定猜到了,摊主是个女孩。她也是那天我被围攻,勇敢地站出来大声喝止并呼救的人之一。我喜欢听她说话,她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她总是脸色苍白,或许是长期呆在天桥下,少见阳光。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红色,一到冬天会微微泛青。她并不活跃,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在那坐着,会茫然,会走神,像一只迷失在钢铁森林的小兔子。但每当有人在摊前停留,她立即活力迸发,双眸亮如繁星。
“看你的衣服都脏成什么样了!晚上把衣服拿我家去,我帮你洗洗。”她说。
我愣了愣,傻傻地回了一句:“我可没钱。”
“谁要你的臭钱,本姑娘是看你手都抬不起来。”她白了我一眼,嗔怪地说。
我心里有个小人儿在跳舞。
晚上,我估摸着她收摊回家了,就把衣服送了过去。我俩租的房子只隔一条街,不远。
第二天晚上,我去她家取衣服,她不在,给我留了门。她把洗好的衣服烫得平平整整的,放在书桌上。我在她简陋的家中发现很多关于自闭症的书和一台旧电脑。
我坐在椅子上等她回来,怎么也得当面感谢一下,或者请她赏脸吃顿饭。等了好一会儿,她没有回来,我一时无聊,便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只见她依偎在一个帅气男孩的怀里,一脸幸福。我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拿起衣服匆匆离去。
我过了一段像是百无聊赖又像是生无可恋的日子。恰好表弟鼓动我一起到南方卖海鲜,我也想换个地方换个心情,于是取出几乎所有的积蓄,加上表弟的钱,两人凑足了一车海鲜的本金。表弟说,这车海鲜全部出手,会有几万块的利润。
满载海鲜的厢式大货车经过几个小时颠簸,抵达出售目的地。我俩蒙了,由于水温问题,大部分海鲜已经死亡,没死的,也已经处在死亡的边缘。
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我想自己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继续浑浑噩噩的日子,每天睡到十二点才起床,胡乱吃点东西接着睡,也不再去天桥下了。
她来了,皱着眉头说:“你不能老是这样下去。要不,找份工作先干着,起码先解决吃饭问题。”
我别扭地回答:“打工?那能赚几个钱?”
“不会一次风浪就把你打倒了吧?”
“我只是还没想好该做什么。”
她说:“我明天要回老家了,家里打电话让我马上回去。”
我沉默,黯然。
再见她时,我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我想张开双臂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但我只是安静地站着,我们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心里那个小人儿不停地跳跃、呼喊,一遍遍向我索要答案。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她电脑屏幕上那个男的是谁?
“他是我哥,患了自闭症,25岁的人只有5岁的智商。”她哽咽着说,“我一直都想多赚点钱给他治病,可那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前些日子,我爸妈带他去外婆家,路过河边的时候,他不慎掉下去……被河水冲走了。”
她第一次对我说起家事,在我面前哭泣。我鼓足勇气上前把她拥在怀里。我偷偷轻吻她的头发,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和她开了一个小店,店里时时飘出面包的香味,顾客蜂拥。再后来,我们的面包店开成连锁面包房,我们有了房子车子,不再像浮萍一样在城里飘零……
第二天醒来,我决定,为积攒实现梦想的资本,暂时先干老本行——摆摊卖菜。
我又回到了天桥底下。天桥张开铁臂拥抱我,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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