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五月五日,京城四周的田野里,小麦翻滚着金色的波浪,阵阵麦香在京城的上空飘浮。满鼻孔的麦香让赵恒心情舒畅,他起了个大早,来到御书房,准备填一首有关割麦的词。宫女刚把墨研好,中使就急匆匆赶来,说:“有加急奏章!”赵恒心一沉,他忽然记起夜里做的那个梦来—梦里毒蛇遍地。
奏章是河阳三城节度使张遣人送来的。张是赵恒的心腹,他前往河阳上任时,赵恒曾执着他的手,私下嘱咐道:“多替朕分忧。”张立即哽咽到无法言语。奏章里,张向赵恒奏报了一件事。这件事发生在西京洛阳,前前后后十分曲折复杂。
最近一段日子,洛阳城内突然飞来了一个怪物。白天很难见到它,可一到夜里,它就出现。这个怪物的形状极像人戴的帽子,但会在空中飞舞旋转,而且还像夜明珠一般发光。开始的时候,也有胆大的年轻泼皮想捉住它一探究竟,可这东西很狡猾,它会和捉它的人捉迷藏,你快它快你慢它慢,累得捉它的人气喘吁吁,就是无法捉到它。
过了几天,有关这个怪物又有了新的传闻。说这个怪物不但会飞舞旋转发光,而且还会变化。城西的卖油郎恽哥黄昏时分亲眼看见,这个旋转着的怪物噗地一下落到地上,再看时,却变成了一只大灰狼,恶狠狠地扑向他,本来想咬他的脖子,他用胳膊一挡,哧的一声,血淋淋地给撕掉了一块皮!说这话时,恽哥还一脸痛苦地动了动缠满绷带的胳膊。
现在的洛阳城,每到黄昏,家家大门紧闭,大街上很难见得到行人了。
那天早晨,赵恒看奏章的手一个劲儿地颤抖。那个帽子一样的怪物仿佛幻化成千百只张牙舞爪的狼,正从奏章里咆哮着向他扑来。赵恒感到了恐惧。
第二天,赵恒颁下圣旨,让侍御史吕言带人前往西京洛阳调查妖怪伤人事件。
这个时候的西京留守是王嗣宗。
王嗣宗是宋太祖开宝八年的状元,他这个状元,有一个很滑稽的绰号:“手搏状元”。这个绰号的来历与宋太祖有关,那一科,江南举子陈识和王嗣宗的御试答卷不分上下,这让宋太祖无从选择,他看着魁梧的王嗣宗说:“你们就以比武定输赢吧!”二人在金銮殿上拉开了架势,王嗣宗先挥出了拳头,只一下,就把陈识的帽子打落在地。宋太祖哈哈大笑,状元郎的桂冠在笑声中尘埃落定。
王嗣宗听了吕言的来意后颇不以为意,他说:“关于这事我也收到了奏报,但我不认为有什么帽子一样的妖怪,我认为这纯粹是谣言!”对于谣言,王嗣宗表达了自己的见解,“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把造谣者抓起来投进大牢!”
吕言提出了他的疑惑:“会不会是上天显灵,想给我们某些惩戒呢?”
王嗣宗冷笑一声,说:“吕公这话比谣言更可怕!”
吕言受到王嗣宗的奚落,心底就窝了一股怒火。他带领手下开始在洛阳暗访,走街串巷,瓦市勾栏,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暗访的结果让吕言对自己的猜测越发坚信不疑。参与调查的每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那肯定是个帽妖!”吕言想到赵恒泰山封禅前,天降祥瑞,有天书飘落在皇宫里。现在,天降凶险,有帽妖在西京现身。天书也好,帽妖也罢,这些都是上天的旨意啊!
天降祥瑞,那是上天高兴!皇帝就以东封来回馈上天的高兴。天遣帽妖,不用说,肯定是上天不高兴了。上天不高兴更得重视,怎么办?老办法,用祭祀来消除灾祸。祭祀是人类和上天沟通的手段。
吕言给赵恒上了一道奏章。很快,圣旨就送到了西京:同意吕言所奏!
这场攘除帽妖的祭祀活动整整搞了三天,场面热烈而宏大。洛阳大半个城的百姓都目睹了这次祭祀大典,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吕言亲自登门去邀请西京留守王嗣宗参加这次祭祀活动,却被冷冷地拒绝了。
祭祀大典过后,帽妖像是真的销声匿迹了,洛阳城似乎回归到昔日的平静。黄昏的街头开始有人影攒动,接着,卖油的、卖煎饼果子的纷纷走出家门,店铺的幌子也挂出来了。
呂言鼻头发着亮光,忘却了与王嗣宗的不愉快,回汴京向赵恒复旨。
仅仅过了半个多月,汴京街头到处都在传着一个可怕的传闻,说帽妖已从西京洛阳飞到了京城开封,而且开始专等人脚初定时出来吃人。
京城最大生药铺子的王老板,几代都是一脉单传。到他这一代,五十岁时他的三姨太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娇惯得无以言状。前两天是这小儿的八岁生日,过生日的这天晚上,他哭着闹着要去大街上挑灯笼玩。京城习俗,只有上元夜才挑灯笼,这不晌不夜的,你挑个什么灯笼!
王老板虎着脸说:“外面有狼!”
王小儿更来劲了,睁圆眼睛说:“我不怕狼,就要挑灯笼!”
王老板又赔着笑脸哄他说:“你不挑灯笼,我就给你买个小铴锣,一敲咣咣响!”
王小儿不上当,踢蹬着腿哭起来。
王老板最听不得小儿哭,他喊来家仆,把年后元宵节挑的灯笼找出来,领着小儿去大街上挑灯笼。临出门,一再叮嘱仆人:“在大门外转一小圈就回来!”可是,小儿再没回来。等王老板带人找到仆人时,仆人抱着头蜷曲在墙角一个劲地发抖,嘴里不停地说:“狼……狼……”他的旁边,小儿挑的灯笼摔在路上,蜡烛已经把灯笼烧去大半。
王老板的三姨太发了疯,整天在大街上跑着喊:“红眼绿鼻子,专吃小孩子!”声音很是凄惨。
有了初一,就有十五。今天谁谁家的小儿又给帽妖吃了,明天谁谁家的孩子又失去了踪影,传得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儿。帽妖专吃小儿的传言就像一片巨大的阴云,迅速笼罩在汴京的上空,整个京城陷入恐惧之中。人们晚上再不敢出门,甚至不敢睡觉。他们把自家的孩子捆系在身上,或者藏在床底下和柜子里。然后,家族里的青壮汉子围成圈坐在一旁,他们手里拿着家伙,棍棒刀枪,锣鼓铙钹,夜里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咚嚓嚓,锣鼓家伙便一起响起来。
曾经有那么几天,一到夜晚,京城这儿咚咚,那儿嚓嚓,终夜都不会消停,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又过数天,两个巡夜的禁军士兵忽然失踪。后来,在城墙西门外的乱坟岗找到了他们的尸体,但是两个人的头已不见了踪影,二人的脖子上都有牙齿啮咬的痕迹。人们便由此断定,帽妖的口味发生了变化。
赵恒睡不着觉了,一夜之间,嘴角上鼓起两个明晃晃的大泡。他隐隐约约感到,这不单单是一个帽妖这么简单的事了,有人开始把眼睛盯上他的赵家江山,要图谋不轨了。
赵恒颁下圣旨:京城的百姓,凡发现可疑之人可疑之事,都可向官府举报,一经查实,将给举报人以重赏。
告示一贴出,来官府举报的人一拨接一拨,举报信也一封接一封投进了官衙。但经过认真排查,有价值的线索不多。可是,还是有一封举报信引起了赵恒的注意。这封举报信说,相国寺僧人天赏与方士耿概、张刚常常于夜半时分在寺内密谋,有时三人结伴去城外的树林子里过夜,行踪极为诡秘。赵恒即时召来起居舍人吕夷简、入内押班周怀政,让他二人带兵火速捉拿天赏三人归案,连夜进行突审。
吕夷简乃将相之才,他和周怀政一起,很快就将这个案子审了个水落石出。三人常常夜半密谈是为了编一部新的日历,去野外是为了夜观天象,和帽妖事件毫无干系!
案卷送到了赵恒案头,看着案卷,赵恒感到莫名的烦躁。
这时,中使通报,应天府知府王曾觐见。赵恒急切地说:“宣!”
帽妖事件,已然波及应天府,王曾却下令城内百姓打开大门睡觉,且不准在一起议论帽妖事件,更不能造谣说帽妖来了!违令者,按谋反罪论处,投进大牢。这些天里,应天府没有发生一起与帽妖有关的事件。
赵恒将案卷递给王曾。王曾看过,默然不语。
赵恒问王曾:“此三人可释放否?”
王曾面色凝重。他又淡淡地反问了赵恒一句:“陛下可愿帽妖永驻京城?”
隔一天,赵恒下旨,天赏、耿概、张刚三人妖言惑众,密图谋反,推出午门斩首。凡与三人有来往的朝中大小官员,一律流放岭南。斩杀天赏三人那天,午门外人山人海,观者如堵。
帽妖事件再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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