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吧,东坡肘子肥而不腻,入口软烂。”陈武用锃亮的餐刀切下一片肘肉,叉到对面安文的盘子里。
安文仍没从刚才的愁绪中挣脱出来,她觉得实在对不起陈武。她瞄了一眼,耸了一下鼻子,笑着说香。
去年初秋,陈武从安文手里租下这栋楼,深谋细考精装后,开了以东坡肘子为特色的川菜酒楼。短短半年,东坡肘子名满全城,吃客闻名纷至。
可是,陈武并不知道这房子的底细,他完全相信了老同学的话。安文当然不想毁陈武,只是一时之气,自己给自己埋下一颗雷。
“他是不是来过两次?他为难你了吗?”安文问陈武,嘴里嚼着那片肉。
陈武知道安文说的他是胡云强,也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他没急着回答,而是看向窗外。这个包间在三楼靠窗,窗外是穿城的禅河。禅河之所以叫禅河,是因为它绕过城外的大悲禅寺。
“禅茶一味,冤亲平等。”陈武年过半百,话里掺着智慧,“你和胡云强是房产领域的翘楚,自古龙飞凤舞,谁见龙凤相争?”
“胡云强搞开发这么多年,关系网布满全城,一桶金一桶银地没少挣。我和他合作确实不错,可是从前年开始,我就发现不对劲。”安文说到这开始激动,“他胡云强明明现金充足,偏偏不给拨建筑款,压得我半年喘不过气来。我再三逼迫,他才把这栋楼抵押给我。只有楼没有钱,我照样给工人发不了工资。我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把这栋楼出租给了你。他倒好,只给了一半的钱,就着急要回房子,真是岂有此理!理由还非常奇葩,说什么他儿子要搞贷款公司急需用房……”
“取一杯天上的水,照着明月人世间晃呀晃……”安文被《大风吹》的手机铃声打断,“胡云强”三个字在屏幕上晃呀晃。安文苦笑了一下,说曹操曹操就到。
此时胡云强的电话,像一颗手榴弹扔进了安文的火药桶。陈武看着安文接电话,做着一双筷子反复下压的手势。
“明天法院见,咱们依法了断。”电话里是胡云强的大嗓门。安文回答好,一定奉陪。
安文从法院出来时,是三天后的上午。她站在大门口,想起陈武那句话:禅茶一味,冤亲平等。她突然顿悟似的,喊住刚要上车的胡云强,“胡总,请留步,我请你喝茶。”
新月茶楼恰好与陈武的酒楼隔河相望,临近中午不请吃饭却要喝茶,胡云强不知道安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安文选定临窗茶房,亲自洗手焚香。打开音响,选了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胡云强把硕大的身躯墩在茶台边上,看着安文熟练地一颦一动,仙女般飘来飘去。安文从包里拿出一袋茶,说,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尝尝如何。她早已脱掉外套,把丝绸紫衬衣双袖上捋,露出两节白藕一样的胳膊。烧水、冲碗、洗茶、滤茶、分茶,每一个动作都连贯轻巧。十根手指跳跃着,像在茶台上弹奏钢琴一般。胡云强沉浸在安文的表演中了,安文把茶碗推到他的面前时才恍愣了一下。
“唐末,赵州禅师曾有一句着名的话,‘吃茶去。胡总,我们都要稍安勿躁,吃茶比什么都重要。”安文微笑着说。
胡云强哈哈大笑:“安总好手段啊!不念生意经,反倒念起佛经。”安文给胡云强的茶碗斟满,指着对面说,喝完茶我再请你吃饭。
陈武接了安文的电话,提前精心准备菜品,亲自下厨指挥。
等安文和胡云强来到楼下时,陈武已经站在门口迎接。“欢迎二位财神爷驾临,蓬荜生辉!”陈武笑容满面引领着穿过大堂,上了三楼陈武与安文吃饭的那个雅间。
“这是本店招牌菜——东坡肘子、灯影牛肉,请二位品尝。”陈武指着摆上桌的两道菜介绍道。
胡云强客气了一句,拾起筷子就夹,那一肚子茶水早把胃肠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安文用筷子轻轻夹着肘子边,说:“吃完茶后,再吃肉,如泄洪道清了淤,畅快之外,满满的碧水清风呢。”
胡云强点头称是,下次吃肉先吃茶。三人大笑起来,似乎把心事全部抛到了窗外的禅河里去了。
门一开,服务员端上一道菜,说道:“这是陈总亲自做的’玉帛烟火,请大家向后撤一下。”服务员说着,拿着点火棒点燃了菜品。
陈武接着话茬说:“玉是用白萝卜削的‘戈形,帛是绿萝卜层层叠起的一摞’丝绸,这燃烧的酒是20年的茅台。”
安文和胡云强看着陈武的眼神里顿生谢意。安文俏皮道:“这是艺术品啊,怎舍得下筷?”
“我建议胡总吃掉‘戈,安总吃掉’帛。”陈武指着菜盘说,“萝卜又俗称‘小人参,消积滞、化痰热,下气、宽中、解毒。”
胡云强说:“安总的一杯茶,陈总的一顿饭,让我吃出了人生道理。安总明天请到我办公室办手续,法院那边我立即撤诉。无论多难,我先拨你的欠款,至于抵押期间的房屋租赁收益嘛,平分、四六、三七、二八,都可以。”
安文向胡云强潇洒地一抱拳,说:“胡总是大哥,办事就是利索。”
陈武接话说:“二位于我,都是房东,只要继续租给我,随时来吃,你们都是免餐铁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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