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业以来,我已是第三次遇到这样棘手的脸。前两次是一个男孩和一个中年女子,而这次是一个年轻女孩。她躺在我工作室的床上,身材姣好,被白布覆盖,只有脸部露在外面。她的脸略显尖瘦,血痕密集地交叠着,大部分皮肤都已不知所踪。左颊和下巴处几块皮肉被剜掉,像乡间雨后泥泞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踩出的坑洼地。我的任务就是给她化妆,在她入殓之前,尽可能地将这张脸修补好看。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完好无损,唯独脸部不堪入目。
尽管十分好奇,我却无法判断这样的伤是如何造成的。也不能问她的家属,这是行规。因此,我只能一边清洗,一边猜想。结合眼前这些伤痕,回想曾经处理过的两张类似的脸,我排除了烫伤、划伤、摔伤等诸多可能性,认为它们是由某种附着物强行揭离面部造成的。这些伤痕虽然可怕,却都不足以致命。然而他们本人的死亡又显然和脸部的伤有关,个中原因我不得而知。我不是法医,无权去做调查。我只能专心处理好这名年轻女孩的面容。于是,我花了几乎一下午的时间,它才多少恢复了些原有的清秀。
二、
我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陈夕的。在这样美女如云的宴会上,她的美并不出挑。不得不承认,之前我从未注意到她。但当我看见她的脸,目光便再难挪开。我有失礼貌地盯着她,而她对我报以温柔的微笑。也许温柔这个词并不准确,诱人更加合适。三分邪七分媚的那种诱人。她瞳孔的光抓住了我,仿佛咬紧猎物的喉管。当时,我只感到一阵眩晕。我原本以为我才是这场狩猎的猎手。
她在我母亲的公司工作,这是我认识她之后才知道的。我不动声色地帮助她,相处两个月,她从一名普通员工成为部门经理。我很少在公司和她见面,私下聚会却经常带着她。她对这些身份切换自如,工作能力也出人意料地出色。事实上,除了她本人,我对她周围的一切——诸如家庭、父母、朋友一无所知,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向她求婚。
婚礼那天,她打扮得美艳动人。大量的宾客源源不断地来到婚礼现场,我和她忙前忙后,一刻不停。典礼即将开始,她去了趟卫生间,却迟迟不出来。直到两位伴娘进去喊她,尖叫声传遍大厅。她死在卫生间里,面部完全毁容。没有人知道她在卫生间遭遇了什么。法医对她的伤情进行鉴定,警方封锁现场,搜集蛛丝马迹的证据。调查进行的同时,安葬也不能耽误。我把她送去本地最好的修容所,力求在入殓之前,让她恢复原貌。
三、
今天原本是我入职以来第二次主持婚礼,非常成功。我得到应有的报酬和客户的夸赞,我的上司也很开心。几周前,也就是我第一次主持婚礼时,新娘却在卫生间意外死亡。那天我既怜悯她,又感到一阵轻松——不必再紧张地面对台下成百上千的观众了。我是个讨厌说话的人,若不是生活所迫,才不会选择司仪这一工作。看到她被人抬出来时那张可怕的脸,我感到有些战栗,没有在现场停留多久,就回家了。那时我绝想不到,第二次会如此顺利而出色。
“交易继续吗?”
黄昏后,我独自来到卧室,开着昏暗的台灯,坐在镜子前,那张脸就从我的脸上下来,钻到镜子里。
“你确定你没有别的要求?”我问它。
“当然,我只想活着。日出之后,日落之前,你必须戴着我,这就够了。只有寄宿在你们脸上,我才能躲避日光的伤害。我不但能替你主持婚礼,还知道怎样取悦你的上司,那个蠢男人,只要他高兴,你就前途无忧了。除此之外,你追求喜欢的女孩,也包在我身上。”
我答应了它。毕竟它已在今天的婚礼上发挥了惊人的效果。
“希望你不要反悔,”它又说,“不要像我的上一个宿主,那个愚蠢至极的家伙。我完成了她的所有愿望,最后她却要和我分道扬镳,说什么不想再过虚伪的日子。在她的婚礼当天,她非要把我撕下来,结果不但毁容,连命都丢了。让她去吧,去她所谓的真实的世界,去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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