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初春的一天,虬村小学的朱文先生家访回村候摆渡船时,见老岸边一个看牛少年正在专注地看一章回残本。朱文有些好奇,迎上去取过残本一看,竟是《应龙图审冤魂怨鬼》的章节,前后都残缺了。
朱文知道那是《三侠五义》。
朱文问:“你念过书?”
少年摇摇头,说:“没。”
朱文不解,愈发好奇:“你自己认得?”
少年又摇摇头:“我爷爷教的,他原先是村里的私塾先生。”
“你是汪松年老先生的孙子?”朱文猜想。来虬村小学教书前,他曾听人说过汪松年老先生,他现在寝室的泥墙上还有汪老先生的墨迹呢。
“你自家的牛?”朱先生继续探问。
少年目光躲躲闪闪的,轻声喃喃:“人家的。”
半晌,朱先生突然问:“你愿来学堂里念书不?”朱先生补充说,“我是虬村小学堂的先生。”
少年没接嘴,木然地牵着牛,渐渐走远了。
后来,朱先生打听到,少年小名叫阿卿,大名叫汪麸卿。简单的认字、算算,都会。只是爷爷去世早,爹娘进淀山湖捞河蚌时,被小鬼子的钢炮给轰沉了,他现在随叔叔,帮人家看看牛贴补养家。
朱文先生没有得到回音,不甘心。第二日,打听到了阿卿叔叔家的住处后,又上门跟阿卿叔叔谈。
朱先生说:“村里识文断字的少年,只有阿卿。让他念下去,定前途无量。”
阿卿叔叔说:“他爷爷是前清秀才,肚里墨水是方圆百里最多的。最终还不是衣不裹身食不饱腹,一辈子贫困潦倒、徒有虚名。”
朱先生说:“现如今,时代在变,国家复兴需要阿卿这样识文断字的少年。我琢磨好了,我们学堂有几亩校田,本来也是要雇人种的。我想,阿卿人也长得不小,让他一边念书一边种学堂里的田。他原先帮人家看牛的工钱,也由我们学堂里贴补。”
阿卿叔叔思量片刻,点头应允。
阿卿入学后,朱文先生似多了一名帮手。小学堂里原有七八名初小生、三四名高小生。朱先生一人教国文、算算、画画,忙不过来,就叫阿卿依葫芦画瓢似的教初小学生。阿卿聪颖,识字不少,算术也不错,教初小,绰绰有余。课余,阿卿便侍弄田地,割了草再养些鸡鸭羊,把个小学堂打理得生机勃勃。
小学堂虽偏僻,然常有陌生人私底下来来往往。大多是淀山湖里从上海那边过来再到江浙去的。每回,阿卿从不多嘴,朱先生让咋做他就咋做,默默的。
有一回,小学堂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女人很端庄。小孩有点邋遢,六七岁,一男一女。俩小孩的小手,整天扣着,怯怯的。朱先生把她们藏在小操场边的柴草棚里。没人时,假装喂羊,给她们送吃的。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朱先生借了条小木船,让阿卿摇船,把她们送出去。临上船时,阿卿不知从哪取出一套陈旧的衣衫,对朱先生说:“我想,大人换上这衣衫,她们才有点像自家人。”
朱先生允了,没再说什么,示意大家赶快上船。送到三港口时,那边正好有船顺利把三人接走。
后来,学堂里又来了一个受枪伤的男子。来时,整天晕晕乎乎。阿卿小心地送吃的,为男子洗伤口换药。十来天过去,男子竟然挺了过来。
为遮人耳目,朱先生让阿卿开始独自送人。临分手时,男子紧紧握住阿卿的手,激动地说:“小同志,我们后会有期。”
回学堂后,阿卿跟朱先生说:“那同志叫我小同志了。”
朱先生说:“这是秘密。”
阿卿发誓:“打死我也不说。”
第二年初秋,阿卿成了真正的同志。
一日,朱先生去跟阿卿的叔叔说:“阿卿高小可以毕业了,想介绍他去苏北我开盐业公司的朋友那里学徒,以后也有个好前程。”
阿卿叔叔允了。
转眼到了1949年5月13日,县城解放的消息传到陈墩镇,县里派部队里的一位排长来镇上任第一任人民政府镇长。排长带着警卫员。眼尖的人,总觉得镇长贴身的小警卫员有点眼熟。
一问,小警卫员说:“我,小名阿卿,大名汪麸卿。本镇虬村小学堂高小毕业生。”
刚刚照上面的朱先生笑了。
阿卿也笑了,尴尬地叫了一声“朱先生”,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跟镇长说,“我是朱先生的学生加小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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