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艰难的抉择
从酒店回来,梅子说,教孩子时你都是在旁边听,今天,想请柳宗仁听自己拉琴。柳宗仁很高兴,像小学生一样坐在了梅子面前。
梅子说:“能把灯关掉吗?”
光线对梅子不起任何作用,为什么要关灯呢?带着疑惑,柳宗仁还是顺从地按下开关。
柳宗仁对二胡也懂些,但从没听过这首曲子,他感觉越听越紧张,浑身有些发冷,脑海中出现一幅这样的画面:一群疯狗在荒野中狂吠着,奔跑着,紧紧追赶着一个人,那个人疲惫不堪,被追上来的野狗撕咬着,霎时血肉模糊,身首异处,荒野上到处是残肉和血腥……
柳宗仁感觉浑身隐隐作痛,他听出梅子换了首曲子,这首柳宗仁比较熟悉,曲名叫《怒海》,分三部,描写海的平静和惊涛骇浪,柳宗仁甚至可以把整个曲谱背下来。可梅子拉到中部,曲调完全变了样儿,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无情地摧毁大小船只,海浪吞没了人的呼救声,排山倒海般向柳宗仁压了过来……
梅子的手指越来越迟缓,指尖压弦的力度在不断地加大,滑揉变成了抓揉,不断在用力……
柳宗仁的胸口被挤压得似乎要窒息了,海水带着腥味,挟着疾风向站在低谷的柳宗仁推进,柳宗仁一阵阵眩晕,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梅子的手指狠狠地压着琴弦,手指仿佛被琴弦劈开,深陷进了指肚里。突然,梅子的抽、送弓法暴起,弓身陡立,弓毛恶狠狠地压住里弦,弓杆咬住外弦,没有规则地抖动、停顿……她的左手的抓揉到了极限,疯狂地起伏……嘶哑中的惨烈、愤怒在爆发……
柳宗仁感到了末日来临,他无法逃走,身体近乎虚脱,眼睁睁地看着怒涛席卷而来,自己会在顷刻间被吞噬。他绝望了,瘫倒在地上。
柳宗仁不知道,如果此刻能够把灯打开,视觉能够吸收到实物不再是虚无空洞的,就不会产生眩晕、休克甚至于死亡。而柳宗仁无法知道这些,只有听从琴音的摆布。
这就是梅子的高超琴技,梅子的师傅是个明眼人,无法达到神、琴合一的境界,这种技艺只有盲人能够做得到,在盲人中有如此天赋能达到这样境界的,只有百万分之一。这样的人可以驱动心魔。人心本无魔,称其为魔的,就是神经最脆弱的地方,或者说神经系统承受极限最薄弱的反应。梅子做到了,但这些不是梅子想要的。
梅子的眼窝里,两颗清泪无声地滑落,她凄惨一笑,只听“嘣”的一声,两根琴弦同时断了,这是梅子故意按断的,这是梅子作出的决定。
随着弦断,柳宗仁浑身一震,身体轰然倒地,进入了梦境,他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夜晚……
他,就是那个罪恶夜晚发出颤抖声音的人。当时,他很害怕,却不可能制止自己已经参与的犯罪。事后,柳宗仁很担心梅子的处境,想回去找她,但为了逃避嫌疑不得不隐藏起来,可每次被噩梦惊醒,他的心都在战栗,在深深的内疚中,他知道早晚会得到报应的。柳宗仁拼命地工作以忘却噩梦缠身,不想却让他打拼出自己的公司。
他看到梅子第一眼开始,就已经认出了她,柳宗仁在梅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已做好了打算,他要尽全力帮助梅子,不惜倾家荡产,甚至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无法挽回的罪孽。他以为失明的梅子不会知道自己,然而,他从琴音里听出了梅子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他也明白了梅子回到这座城市的真正意义,那就是——复仇。梅子只有靠敏锐的耳朵辨别当初每一个人的声音,这是多么渺茫的复仇计划啊。柳宗仁的内心受到强烈的抨击,他流泪了……
如他想的一样,梅子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神经就开始波动起来,心剧烈地跳动着,毕竟时隔五年,一旦有差错将会……梅子为进一步证实,便答应了给柳宗仁做家教。这次,梅子已经确定,他就是当年的那个残害自己的凶手之一。
梅子摸到了昏昏然的柳宗仁,从腰间掏出一把很小但很锋利的匕首,她的手搭在柳宗仁的脖子上,动脉在有节奏地跳动着。她也知道柳宗仁一开始就认出自己了,他没有其他理由来接近自己,否则不会用一个别人的孩子冒充自己的儿子请她做家教,他是在赎罪。梅子犹豫了,握刀的手有些松弛了,最后,她放弃了。
柳宗仁醒来时,梅子已经离开了。他知道,梅子放过了自己,她是不会再留在这里的。柳宗仁除了内疚不免担心起来,他四处找她,步行街、公园、商场门口,都没有看到她。柳宗仁的担心是有原因的,五年前那两个同伙也在这座城市,一旦被他们发现、认出梅子就是五年前被强暴的女孩,梅子的处境将会很危险。他发疯般地开车转遍了大街小巷,可还是不见梅子的踪影。
柳宗仁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梅子出事了?如果有意外一定是被他们发现……他不敢再想下去。
自从那次事件后,柳宗仁的两个同伙孙军和张建分散开躲到外地,只有柳宗仁没有躲,他知道,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早晚会有报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四年间他们一直没有联系,去年两人陆续回来,得知柳宗仁拥有了自己的公司,便妒劲大发,常以各种借口向他借钱。开始时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逃亡之苦,柳宗仁便借给了他们,但不久他就发现这是一个无底洞,他断然拒绝了。两人恼羞成怒,用共同犯下的案件来威胁柳宗仁。但柳宗仁很坦然,明确地反击:公司是身外物,我早就想进去了,否则当初我也不会不跟你们流窜到外地。如果再威胁我,我让你们两个一块陪我进去!两人狠狠地离开后,再也没骚扰过他。
而如今,柳宗仁又不得不翻出电话本,找出他们的号码。他知道,梅子如果在他们手上,他们一定会告诉自己的。电话接通后,孙军迟疑了一下,听柳宗仁说想聚聚,很痛快地答应了。打通张建的电话时,张建明显一愣,但也答应了。
柳宗仁有些吃不准梅子是否在他们手里。他来到约好的酒店,两人早已到了。看到柳宗仁第一次主动约他们吃饭,两人似乎为他的转变而兴奋,推杯换盏胡吃海喝起来。
然而,柳宗仁却没有从他们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很是失望,便推说有些头晕想回去休息,他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来买单。孙军瞄了眼张建,张建摇晃着站起,非让柳宗仁喝一瓶才能走。柳宗仁刚说了句:“不能再喝了。”张建一拳砸在柳宗仁的鼻梁上,孙军也冲上前,按住柳宗仁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你他妈有钱是吗?把我们像小鸡一样拎过来,不高兴了抬腿就走人,你不把咱当兄弟,咱还跟你客气什么?揍!跟咱兄弟摆谱,上次就想修理你了,知道吗?打!”
满脸是血的柳宗仁看着他们离开后,用手接住脸上流下的血,眼前出现梅子被挖掉眼珠淌着血水的两个黑洞……他抓起酒瓶一仰脖子灌了下去,踉跄着来到洗手间,对着龙头冲刷着……
刚走出酒店,一个妖冶的小姐贴上来:“先生,要我陪陪你吗?”
“你有病!”醉眼蒙眬的柳宗仁推开她。
“我没病!”小姐显然是误会了,“有病的姐妹是不敢公开拉客的。”
柳宗仁没心思搭理她,一路踉跄回到家里。
第二天,他猛然想起,梅子的出租屋还没有去找。他匆忙下楼开车来到梅子以前住的地方,在门口,他听到了熟悉的琴声,柳宗仁的心踏实下来,推开门一把抱住梅子:“可找到你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有些不正常地宣泄出来,忙松开手,让梅子跟他回去。梅子没有说话。此时的二人都不会提及过去,现在的事又无从说起,两人静静地站着……
梅子心里也很清楚,离开的那晚,心里特别酸楚,放过凶手柳宗仁就等于再一次伤害自己。可她下不了手,从日常的点滴知道他并不是十恶不赦,善良的梅子咬破了嘴唇把血咽到肚子里,她决定离开他,离开这个耻辱的城市,不再复仇,不再去做备受煎熬的抉择……
柳宗仁看到地上打好的行李,知道她这一走,自己的良心将永远无法得到平复,自己永远走不出那个噩梦。对梅子来说,将会带着伤痛抑郁终老……柳宗仁抱起行李放进自己的车里,咬破中指,在梅子白皙的手心里写个“乞”字。梅子的手痉挛了一下,抽回手后缓缓摇摇头。柳宗仁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猛地抱紧梅子:“不要走!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求你!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柳宗仁的身体慢慢下滑,就在膝盖快碰到地面上时,梅子点头了……
三、危险的计划
过了两天,柳宗仁接到孙军的电话,说那天酒喝多了,哥们之间不该动手,要向他赔礼谢罪,已经和张建在酒店里等他。柳宗仁纳闷了,这可不是他们平时的做法啊,他马上想到了梅子,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他很快来到酒店,这次两人对柳宗仁很客气,又是道歉又是敬酒,还说了一堆手足情深、哥们义重等桌面话。柳宗仁不得不敷衍着:“人在江湖走,不能没有朋友。有兄弟我能帮得上的,就说一声。”
张建一拍大腿:“就知道仁哥不会和咱计较嘛!是这样……”
柳宗仁松了口气,他们没有发现梅子!但接下来的话让他感到问题严重——他们想做笔大买卖,是想让柳宗仁出面以公司的名义买一批违禁药品的原料。柳宗仁何尝不明白,这两个混蛋是想拖自己下水,使自己永远在阴暗的世界里永不超生!
【赎罪】相关文章:
2.米颠拜石
3.王羲之临池学书
8.郑板桥轶事十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