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姐蒙了,陈南轩捋捋油光的头发,笑着对女儿说:“宝贝丫头,你立了大功,要不是你,爹爹也不会抓住这个八路探子。”
陈月晖头脑中一片空白,陈南轩得意地说:“我就纳闷,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怎么就变成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只有化装。有谁没事化装玩?就只有探子。果不其然,那小子果真承认自己是八路,不过这八路骨头挺硬,死也不说共党的机密。”
陈月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身子仍在不停地战栗,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酿成了一场悲剧,禁不住嘤嘤地哭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找到父亲,恳求他放那年轻人一马。陈南轩望着女儿红肿的眼圈说:“怎么可能呢?日本人能答应吗!”陈小姐说:“要不是因为我,他是不会被捕的,是我害了他。如果他因此断送年轻的生命,女儿将痛不欲生。”陈南轩爱怜地拍拍女儿的肩膀:“我的宝贝女儿,你若想帮他,就去劝劝他,让他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他就可以活命了。”
陈小姐由丫环陪着来到了监牢。昏暗的油灯下,她又见到了那个“老丐”。年轻的八路浑身血迹,见有人来,艰难地睁开眼,见了陈小姐,竟淡淡地笑了笑,说:“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您还想画画吗?”陈小姐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开场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丫环为了掩饰尴尬,赶忙把带来的吃食端出来。这时有人搬来一把椅子,陈小姐忐忑地坐了。年轻的八路一点也不客气,抓起一只鸡腿几口啃完。陈小姐忙又递给他另一只,年轻的八路又继续大嚼起来。“我不懂政治,但我知道你今天身陷囹圄全是我造成的,我不知怎么办才能赎我的罪恶。”陈月晖低声说。
年轻的八路停止了大嚼,艰难地挪动一下身子,斜靠在墙上,说:“其实怪不得你,你本无恶意。”他望了陈月晖一眼,又说:“小姐是个仙女吧?”陈月晖一愣:“为什么这样说?”年轻的八路呵呵一笑,转瞬间又一阵咳嗽。他忽然郑重地说:“这是个黑暗的世界,无数仁人志士都在为砸碎这个黑暗世界抛头颅洒热血,小姐却醉心于世外桃源,醉心艺术,自然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小姐是个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惜了,其实我也是个大学生。”
陈小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压根儿没想到年轻的八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没想到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读过洋学堂的人。她说:“你说的道理我也曾听说过,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生命没了,何谈革命!”她叹口气,说,“其实,也怪你自己。即便我家下人去找你,你可以不来呀!”
年輕的八路说:“你家仆人找我时,并没告诉我干什么,只说跟他们走一趟,态度蛮横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我怀疑自己暴露了身份。但我想,如果真的暴露了,四周一定布置了抓我的人,跑也跑不掉;如果没暴露,硬坚持着不来,争执起来,反而可能带来麻烦。但我没想到会让我洗澡!”年轻的八路顿了顿,略带羞涩地说,“说心里话,除了小姐,还没有哪个女人见过我的裸体……”
年轻的八路似乎并未把话说完,陈月晖的脸蛋却早羞成了红樱桃。年轻的八路忽然严肃起来,凝视着陈月晖说:“共产党是不怕牺牲的,如果我的鲜血能换来小姐的惊醒,也值得!”这时狱警过来说时间到了请小姐离开。陈小姐站起身,叹口气,哀伤着走了。
从此后,陈月晖天天来监牢,送来吃食。陈月晖觉得自己赎罪的方法也就只有尽量给他照顾。年轻的八路见了陈小姐便是滔滔不绝,给她讲“布尔什维克”,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陈月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一会儿流露出羡慕,一会儿又显出惊讶。
陈月晖救年轻八路的心越来越强烈。她又三番五次求父亲,可是不仅白费了工夫,反而引起陈南轩的警觉。他怕女儿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干脆不许女儿再去探监。
陈小姐见不着人,心急又难过。她天天对着那些素描看,年轻八路的影子一遍遍在眼前闪现。他越来越觉得,那画中人物的神态与真人相比有很大不同,画中人的眼神除了羞涩之外,似乎散淡了许多,而狱中八路目光中流露出的则是刚毅和果敢。
4。血梅
年轻的八路走向刑场的时候是个风雪清晨,刑场上围满了为壮士送行的乡亲。泪眼婆娑的陈月晖在丫环的搀扶下挤在人群里。一身血迹被反绑双手的年轻八路被推下汽车的时候险些跌倒,他用肩膀撞开要拉他的鬼子,很快站稳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动脚步,目光深情地向众人扫视,不时地向乡亲们点头。
这时他发现了陈小姐,竟停止了脚步,眼睛一亮,向她笑了笑。陈月晖小姐的心一阵疼痛。年轻的八路终于走到了终点——一根粗壮的木桩前。
年轻的八路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被刺刀划破的胸膛不断流出鲜血,风雪扑打,迷离了人的视线,似真似幻之中,那斑斑血迹便恍然成了一蓬蓬雪中傲放的红梅。天地因风雪充满动感,能使人感到那红色梅花的扑簌抖动。
年轻八路的双唇已呈青紫,酷寒使他本能地瑟瑟发抖,牙齿“嗒嗒”猛烈碰撞着。不过他的头颅却始终高昂着。飘满白雪的头发也坚毅地挺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刚毅、果敢而又饱含对敌人的轻蔑。
这时候,陈月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尊艺术的雕像——一尊英雄史诗般的男子裸体雕像。陈月晖觉得,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眼前的一切永远定格在记忆中,让它成为永恒。她擦干泪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陈月晖小姐用了半年时间完成了自己人生第一幅也是最后一幅男子裸体油画。之后她带着这张画投奔了解放区。不久,这幅题名《血梅》的油画在解放区的报纸上刊出。于是,大雪、梅花般的鲜血、高昂的头颅、坚毅的毛发、刚毅果敢以及带有轻蔑的眼神……让无数抗战军民增添了无畏和力量……
陈月晖小姐一生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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