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是有人不信邪,还想和朱真人比试一番。这个人,便是张长腿的舅舅李子复。
这李子复五十多岁,生得矮小瘦弱,其貌不扬。因为一根斑竹竿儿翡翠嘴的旱烟袋,总在手里捏着,常常是说一句话,就一口烟,所以人都叫他“李大烟袋”。
李大烟袋有手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绝活,他能模仿很多种鸟的叫声。只要一嘬嘴,啥画眉八哥黄嘴雀,斑鸠喜鹊白头翁,都能学得惟妙惟肖。听说他要和朱真人比试,亲朋都来劝,说凭他那走一步都要喘三喘的身子骨,拿什么来跟朱真人比,可别逞那能。他眼珠儿一瞪,振振有词地说,自己从前跟一个云游的和尚也学过“神行术”的。这么多年没机会露一手,现在有朱真人这样的“同道”,一定要比试比试。
李大烟袋声明,比试不要太多人围观,只需几位有德望的乡绅作证便行。而他自己的“神行术”,只有在早晨新阳初升时才见效,所以出发时间得是早晨太阳初升时。至于以哪里为比试的目的地,也得到了临时再说出。朱真人听了后,二话不说,便一口答应了。
到了比试的那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登云山道观前,李大烟袋和几个乡绅,同朱真人在登云山道观前会过面,这才说,比试的目的地还是通家山。说完后,自顾抱着旱烟袋,吞云吐雾了。不多时,东边的天际,现出了艳丽的朝霞。李大烟袋正吞云吐雾呢,突然听到旁边的人说:“太阳出来了!”抬头一看,可不是,前面山巅,太阳已现出鲜红的脸了。李大烟袋一惊,呛了一下,竟把烟锅里正燃得红彤彤的烟丝给呛得四溅。他忙不迭朝身旁的朱真人一躬身,说声我先走了。说完将烟袋往腰带上一插,便出了发。
几个乡绅一看李大烟袋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李大烟袋鼓着腮帮,探着脖子,两手交剪背在身后,虽然像是鼓着十二分劲,可走起路仍风吹荷叶般摇摇摆摆。不要说朱真人,比张长腿都差之天远。朱真人也觉得好笑,向乡绅们一拱手,说:“那贫道也起程了,且去通家山候着李居士。”说完又是故技重演,在紫烟中失去了踪影。
再说那张长腿,早就得了李大烟袋的吩咐,在通家山下候着。旭日东升时,张长腿便探着脖子张望。可眼也望酸了,脖子也僵硬了,还是没见着李大烟袋的人影。直到快晌午了,才看到了李大烟袋出现。一见李大烟袋,张长腿差点背过气去。只见李大烟袋悠哉游哉地坐在滑竿上,左手撑着把遮阳油纸伞,右手捧着旱烟袋,嘴里还在给轿夫说:“不急。不急。慢点。慢点。这几十里路,你们也走累了嘛。”
张长腿气不打一处来:“舅舅,你搞啥名堂哦,那个朱真人已经到了一个多时辰了。”
李大烟袋呵呵一笑,摸了摸脑袋说:“哎呀,舅舅的‘神行术’好多年没用,还给师傅了。”
这时候,那朱真人已闻讯从山上下来了。李大烟袋上前一抱拳,哈哈笑着说:“真人是真神术,我嘛,是歪道行,输喽输喽。这么着,今晚我在城里‘德胜楼’摆几桌素席,宴请真人和同城士绅。另认捐五百块大洋!”听这么一说,朱真人眉开眼笑地应承了。
告辞了朱真人,李大烟袋坐上滑竿,吩咐赶回县城,又叫上气鼓鼓的张长腿:“大江哇,来来来,舅舅有话跟你说……”
回到洪城,已快是掌灯时分了,李大烟袋直奔酒楼所在的十字街。
到了十字街,李大烟袋夹着雨伞,摇摇摆摆地进了酒楼,文定三和朱真人已等候多时了。见东道主终于到了,便有人吆喝着叫跑堂倌儿上菜,李大烟袋嘻嘻一笑,说:“且慢且慢。这顿饭,到底是哪个请哦?”
众人一听,哄笑开了:“李大烟袋,你装神弄鬼哈。自己输了,认的东嘛。”
李大烟袋晃了晃脑袋,指指身后的酒楼招牌,问身边的朋友:“这是啥地方?”
朋友又好气又好笑:“得月楼哇。”
“谁说我要在得月楼摆宴的?”
“你输了,说给朱真人的。朱真人回来告诉大家的。”
李大烟袋抓抓头皮,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记得我好像是说的‘德胜楼’嘛。”
在一旁一直含笑饮茶的朱真人,接上话说:“李居士说的是‘得月楼’。”
李大烟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拿手连拍了几下头,说:“对对对,是我让在这儿摆宴的。哎呀,老了哦,记性不行了。明明说的是‘德胜楼’,后来改成‘得月楼’了嘛。”说着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朝跑堂倌儿说:“菜稍等再上,我长腿外侄,迟些会送主菜呢,保证让大家开胃得很呢。”说完也不管其他人说啥怪话,只一边拿眼笑眯眯地盯着朱真人,一边“呼呼”抽上了烟袋。堂里坐的人,全都莫名其妙,不知道李大烟袋要搞什么花样。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怪话时,张长腿风风火火跑上楼来,手里竟提着只鸟笼。一见那鸟笼,李大烟袋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像盛开的菊花了,而那朱真人,脸色猛一下白了,差点从座上站起来。鸟笼里,是五只鸽子,正不安地挤来挤去,咕咕叫着。
文定三按捺不住了,大声问道:“李老兄,你这是在搞啥名堂哦?”李大烟袋嘿嘿一笑,指指朱真人:“你问朱真人吧。真人不说假话,他知道的。”朱真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笑笑说:“李居士开玩笑了。贫道哪里知道?”
李大烟袋将烟嘴在鞋帮上敲了几下,敲完里面燃剩的烟末,才站起来说:“朱真人不知道,那咱就只好把知道的说出来了。”他指着朱真人,一字一顿地说:“他根本没啥‘神行术’!”这话一出,众人立刻炸开了锅,不等旁人插话,李大烟袋又说:“今天在通家山的朱真人,也根本不是此刻与大家同楼吃饭的朱真人!”众人一头雾水,但看那朱真人,神色慌张,脸上的表情古古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文定三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认定的?”
李大烟袋跷起指头,一一说来:“第一,我在出发前呛烟,溅出的烟末星子,在这个所谓的朱真人裤脚处,烫下了三个小孔,而在通家山时,那三个小孔却不见了:第二,我在通家山,许诺说的是在‘德胜楼’宴请大家,可朱真人说给大家的,却是‘得月楼’。”
众人中有对朱真人特别信服的,赶紧帮忙分辩:“朱真人讲究,换了裤子再走也没啥不对嘛,反正他怎么都赢得了你。至于‘德胜楼’‘得月楼’,一字之差,听错也很正常嘛!”
李大烟袋淡然一笑:“真人没听错,是鸽子带错了。”说着拍了拍身边鸟笼,“‘飞鸽传书’大家听说过吧?朱真人正是利用这些鸽子,传递信息的。打长腿和他比试后,我就悄悄到登云山上观察,发现了由道童们喂养的鸽子。今日出发后,我并没急着下山,先在敞亮处等候,亲见鸽子飞了出去。这是朱真人把我定的通家山,传递给同伙呢。大家也知道,从通家山回来,有滑竿赶路,断不会傍晚才到。这中间一个多时辰,我在干什么呢?我在截朱真人同伙放回的鸽子。”
朱真人坐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嘶吼道:“荒唐!简直太荒唐了!”说着怒气冲冲地要拂袖而去。张长腿上前挡在他面前,瓮声瓮气地说:“朱真人最好不要走,道观前铜鼎我都移开了,再没有哪个地方可以藏下你。”
李大烟袋从怀里掏出张纸,交给众人传看。只见那上面分明写着:“今夜,李在‘德胜楼’宴客,认捐五百洋。”李大烟袋解释说:“咱做了数年书吏,摹几个字,那还不难。所以重写了张,将‘德胜楼’改成了‘得月楼’,这真人果真大摇大摆地来了。可惜呀,凭你的医术,本可成为杏林高手的,咋招摇撞骗了呢?”
文定三这会儿,也咂摸味儿出来了,自己着了朱真人的道道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飞在天上的鸽子,你想截就截了?”
李大烟袋将倚在桌旁的油纸伞“嘭”地撑开,那伞骨上,居然拴着只鸽子呢。“鸟飞在空中,听声可辨雄雌。朱真人放出只雄鸽,我便对症下药,使上了‘美鸽计’。”旁边有人问道:“那,通家山上的朱真人,和这个朱真人,到底是啥关系?”
李大烟袋轻咳两声,摸了摸山羊胡子,故作深沉地说道:“咱虽不懂啥神行术,可玩鸟多年,勉强懂点鸟语。截那鸽子时咱便问了,鸽子说,他们是孪生俩兄弟。”
那朱真人本来身子像筛糠似的直哆嗦,听了这话,张嘴就骂开了:“去你妈的龟儿子,说的是鸟话!老子们是孪生仨兄弟。”
李大烟袋张口结舌,尴尬不已地拿手抓了好一会脸皮,干咳两声说:“管他是俩是仨。不过,我只找人看住了通家山那个,另一个,怕就漏网了呢。”
众人哄的一声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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