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间,刘欢喜穿着一身便衣,来到了县衙。一进县衙后堂,就见他爹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眯着眼儿打瞌睡。刘欢喜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搜寻房间的每个角落,见没人暗藏,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布披在头上,哭道:“爹啊爹啊……”
刘正德慢吞吞睁开眼睛,瞅瞅面前哭泣的儿子,一脸诧异:“儿啊,爹在打盹儿,又没死,你为何戴孝哭泣?”
刘欢喜泪流满面:“爹啊,你脚踩乌纱,藐视皇恩国法,此事惊动圣上,龙颜大怒,你有杀身之祸!”
刘正德吃惊地张大嘴巴:“啊?”
“爹,儿受皇命,查办父亲,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刘欢喜眼里挤出蛤蟆拉尿似的泪水,说,“爹,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当然想活!刘正德朝儿子翻了翻眼,说:“朝中的和大人知道咱俩是父子关系,你跟他有乌龟之交,烈火难融,金哥们啊!只要他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事情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欢喜一听这话,暗暗一笑,说:“爹,你所言极是。我跟刘大人是乌龟之交,今夜,咱父子也是乌龟之交。只要你放掉朱四,交出朱四的那只乌龟,儿保爹不死。”
刘正德听罢,愤然道:“咱父子一场,不是乌龟之交!若是如此,爹愿求一死!”
刘欢喜呆了半晌,从地上爬起来,摘掉头上的白布一甩,说:“爹,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交出那只乌龟!”
第二天上午,刘欢喜身穿官服,手拿圣上查办刘正德的圣旨,带着一班衙役冲进了县衙,一挥手,对府衙役说:“将黄冈县令刘正德拿下!”府衙役个个如狼似虎,将刘正德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戴上枷锁。
刘正德被衙役押着,脚步踉跄走进府衙大牢。路过监禁何瑶的牢门前,他透过粗木栅栏门,看见何瑶脚戴铁链,满身血污,面色灰死地歪在角落的一把稻草上。看到戴着枷锁的刘正德,何瑶爬到栏前,吃惊地大喊:“刘大人,你为何披枷戴锁啊?”
刘正德喟然长叹一声:“这哪是枷锁,是乌龟爬到人的脖子上。”
当天,县衙里闹得沸沸扬扬,府衙役来抄县衙,到处翻箱倒箧,也没找到那只金乌龟。县衙牢门打开了,朱四趁机逃之夭夭。
这日夜里,刘欢喜悄悄进入牢中,看着戴着枷锁的刘正德,流着泪说:“爹啊,你犯了王法,我让你披枷戴锁,也是无奈啊!我想再给和大人送只乌龟,你身上戴的枷锁就会取下。朱四的那只金乌龟呢?”刘正德惨然一笑:“爹把那只金乌龟化成一大包金蚂蚁,送给了全县度饥荒的穷苦百姓了……”
刘欢喜呆了半晌,说:“爹,你只有一死了之了!”
刘正德却笑了笑,说:“儿,我死不了的,除非儿子判老子一个谋反之罪!如果这般,会灭九族。儿啊,咱父子是一根草上的蚂蚱,死了我,也逃不了你!”
刘欢喜脸色苍白,想着爹若有杀头之罪,定会牵累自己的。他沉思半晌,决定还是救他爹。
几天后,刘欢喜把上任时人家送的金子再打一只金乌龟准备送给和大人,他写了一封密信,托和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他爹说句好话。另外,还要查一查暗中告他爹踩乌纱帽的人是谁。星夜里,他叫“三不如”带上金乌龟和密信,打马去了京城。
五、丢了乌纱才是爹
半月后,“三不如”从京城归来,还带回了刑部的一纸公文:黄冈县令刘正德醉踩乌纱,责打二十大板,削职为民!
刘欢喜看了刑部的公文,当即命衙役将刘正德从牢里放出来,取了枷锁,拖到府衙公堂,对两班衙役说:“打二十大板!念他老迈,打轻一点……”
衙役不敢违命,像手拿鸡毛掸子似的,轻飘飘地打了二十板。随后,刘欢喜瞅着趴在地上的爹,拉下脸,正色道:“刘老先生,你现在无官一身轻,回老家享清福去吧!念你为官一生,两袖清风,本府赠你一包银子……”说罢,叫人丢一包银子在刘正德面前。
刘正德没看银子,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久久地看着儿子,说:“刘大人,我老了,家中老妻早已去世。当然,我一生也养了一个儿子,可惜儿子有眼无珠,不认得老子。我看还是呆在这府衙享清福,您就把我当老爹孝敬吧?”
众衙役听罢,哄堂大笑,这个犯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啊!
刘欢喜涨红着脸,生怕刘正德说出真相来,立即喝道:“休得无礼,将他轰出去,赶出黄州府!”
刘正德死活不走,“三不如”带着几个衙役把他装进一个竹篓里,抬到黄州郊外倒出来,看着驼背的罢官老县令顺坡滚下,一直滚到坡下面的一片树林里去了。
刘欢喜坐在府衙公堂。“三不如”回来,禀报说刘正德被倒进野林里去了,从此以鸟兽为伴,野果为食。正说着,没料到刘正德拄着一根带刺的黎杖,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府衙公堂。
“三不如”一惊,怒道:“你这死老头怎又回来了!”
刘正德不吭声,径直走到府衙大堂上,举起黎杖,猛地朝刘欢喜砸去。刘欢喜痛得喊了一声:“刘大人……”
“谁跟你刘大人!”刘正德举起黎杖,朝儿子的膝盖处横扫过来,“啪”一声响,刘欢喜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膝跪地,喊了一声:“刘大人啊!”
刘正德又扫了一黎杖,打得儿子双膝跪地。
“三不如”唤来一班衙役,将刘正德围住,高举衙杖,正要打下去,刘欢喜高喊一声:“都不要打了!”
众人愣住,想着知府难道还怕这个削职为民的老家伙不成?
刘正德仰天长笑:“哈哈哈……我刘正德做知县二十余载,从未敢打知府,今日痛快,痛快!”说罢,又举起黎杖,朝刘欢喜没头没脑打来。刘欢喜双手不停地护身,头上的乌纱帽骨碌碌滚落地上,滚到刘正德脚边。刘正德忙弯腰捡起,放在耳边,听了听:“咦?这帽子真会说话!”
刘正德一本正经地把乌纱帽子的红顶子塞到耳朵里,煞有介事地说:“这帽子说,我这个削职为民的老知县是这个知府的亲爹!”说完抬起头,盯着刘欢喜,手举杖,问:“刘大人,这帽子说的话是真的吗?”
刘欢喜低头不语。
刘正德又听听帽子:“帽子说,咱父子同地为官,你这个龟儿子却不认老子!是真的吗?”
“爹啊!你别说了,我承认你是我爹,行了吗?”
“啊?这帽子不但能说话,而且说得那么准,我还真是你爹啊?”刘正德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又听听帽子,“这帽子说,爹削职为民,父子已不再同地为官。今日,不是县令打知府,是老子打儿子!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帽子说:打死这个知府……”说着,猛地一黎杖,打在儿子的屁股上。
刘欢喜哭道:“爹,你别听帽子,你不能把儿往死里打啊!”
刘正德又听听帽子,说:“这帽子说:乌龟换乌纱,乌纱养乌龟。这样的乌纱帽满天飞,地上乌龟王八到处爬。乌龟王八多,这天下就不是老百姓的天下,是乌龟王八蛋的天下……”说罢,举杖又打。刘欢喜早没了威风,哭喊着:“爹啊爹啊……”
从这天起,刘正德手持黎杖,打坐府衙后堂,如太上皇一般。很快,何瑶放出府牢,朱四被抓进府衙牢中。这年秋天,朱四伏法,斩首于黄州郊外的一片荒地上。
这案子摆平后,刘正德仍一直住在儿子的府衙里,时时刻刻盯着儿子,动不动就要听一听儿子头上的乌纱帽说话。刘欢喜不敢稍有差错,生怕爹借听帽子说话打他的杖子。
一日,刘欢喜接到朝中和大人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信封里装了一封状告刘正德脚踏乌纱帽的信。那信是和大人从乾隆爷手里讨来看的,转给刘欢喜。刘欢喜一看笔迹,大惊道:“爹,这是你写的?”
刘正德看也没看,淡淡地说:“是爹写的。”
刘欢喜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无数只苍蝇乱飞。他歇斯底里地朝刘正德吼道:“爹,你自己告发自己,丢了乌纱帽,这是何苦啊?”
“儿啊,官场无父子。爹戴着乌纱帽像是你的儿,脱下乌纱帽才是你的爹啊!”刘正德说着,怆然一笑,两行老泪淌在苍老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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