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何老板顿时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抓着老叫花子的手,生怕他一眨眼就拿着砚台跑了。这方砚台是他家里传了好几代的宝贝,曾经有人拿一幢老宅子跟他换,他都没舍得卖。老叫花子把脸往下一沉,说:“怎么啦?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你想反悔不成?”
“不敢!不敢!我是想,一个老人家,在外面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带着这方歙砚肯定不方便,要不这样,我出十根金鱼儿再买回来,行不?”何老板哭丧着脸说。
老叫花子一听,把手一松,一张老脸莞尔一笑说:“你说得没错,我老叫花子要是怀揣着这宝贝,不出三天,恐怕就要暴尸街头。要不这样,我也不要你的歙砚,也不要你的金条,你答应我,只要我在这城隍庙地界一天,你就每天煮一斗米的粥,在这门前放斋一天,也好让我的徒子徒孙每天能见一点粮食。”
何老板一听,心里一盘算,十根金能买多少米呀!他连忙如鸡啄米般地点着头说:“行!行!行!我不仅要每天放斋,而且要把你老人家请到店里来,每天好酒好菜地当菩萨供着!”
从此后,何老板只要听说哪里出了一方好歙砚,他就带老叫花子帮他掌眼,再也没打眼一回。
二、砚丐夺大宝
俗话说得好,徒弟领进了门,师傅就丢过了墙。三年一过,何老板手艺学会了,再加上此时,时局更加动荡,共产党的大军渐逼江南,大上海的有钱人都寻思着变卖家产携资外逃,店里的生意出现一边倒,只有人卖砚,没有人买砚。这一天,他便停了斋粥,并把老叫花子请到店里,用托盘端出一封银元,长叹一口气说:“老人家,你看这大上海乱的,我这店怕也开不下去了,这是一点盘缠,够你老回乡养老……”
老叫花子一看他这架势,把那只从不离身的破铜大碗往腋下一夹,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这一天,一个身穿马褂、头上还梳着长辫子的糟老头带着一方石砚,躲躲闪闪地进店里来了。何老板一看,这不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前清遗老姚翰林吗?
何老板接过砚台一打量,这方砚台足有一尺方盈,砚额部分为镂空透雕。正中一扇皓月为门,半开半掩门上桐阴垂蔓、蒙络摇坠,左侧一少女纤手持花,门内芭蕉丛生,湖石抱立,门前的砚田如同一泓墨湖,波光粼粼。在砚左的上方刻有四句诗:剩水残山景,桐檐垂轴庭。女郎相顾问,匠士运灵心。竟然是乾隆御笔亲题。
何老板越看越心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乾隆歙雕桐阴仕女砚”?他压下狂跳的心,不动声色地问:“姚翰林,这方砚你想卖多少钱?”
姚翰林苦着脸,也不说话,只用手比画了一下,要二十根金鱼儿。何老板心里想,这方歙砚如果是真的话,足以抵他这些年所收藏的所有石砚,二十根倒也不贵,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拿起石砚按照老叫花子教他的五字鉴定法仔细揣摩起来。可他翻到砚台背部一看,却发现有一行小篆:扬州吴门顾氏三娘敬制。
何老板一看,哑然失笑,他清楚记得砚谱上记载,扬州吴门顾三娘是清乾隆年间制砚名家不假,可她因为是女流之辈,制砚从不留款。何老板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上当了,毫不客气地说:“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姚翰林,到老了连清名也不要,竟拿一个西贝货来糊弄人。”
姚翰林一听,一张老脸顿时血泼一般:“你……你别血口喷人,这歙砚是我当初金榜题名时,宣统爷赐给我的,怎会有假?”
正在这争得不可开交时,老叫花子突然冲进店来,抄起案台上这方石砚掂了掂,就大声说:“这石砚我买了!”
何老板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你买?你一个要饭的也不怕闪了舌头,人家开口就是二十根!你买得起吗?”
老叫花子从腋下把那只污秽不堪的讨饭碗,往姚翰林面前重重地一放,说:“姚翰林,你见多识广,我这可是一只金饭碗啊!应该值个二十根吧?”姚翰林端起大碗,用袖子一擦,失声惊叫道:“紫金的,值!值!值!”
这一下,轮到何老板瞠目结舌了,这老叫花子不仅懂砚,而且还怀揣着一只金饭碗讨饭吃,看来这砚台是真的。他连忙伸手将案台上的砚台按住,赶紧说:“姚翰林,这砚台我出三十根,要了!”
这姚翰林也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把牛眼一瞪,没好气地说:“宝卖识货人,你现在就是出一百根我也不卖!我就愿意拿我的宝贝换他的破碗,你管得着吗?”说着,拨开他的手,把砚台往老叫花子面前一推,说:“成交!”
看着这两个老东西扬长而去,何老板气得差点吐血。
三、砚丐指明路
这天夜里,老叫花子躺在城隍庙偏殿里正在睡大觉,突然,几个大汉闯了进来,一根绳子将他绑成了肉粽子,一麻袋把他扛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从他身上搜出那方歙砚之后,既不杀他也不放他,而是拿着刀子逼问他是怎么看出这方歙砚是真的。尽管他们头上套着百乐门舞女常穿的丝袜,说话憋着个嗓子,老叫花子一看,就认出了他们几个是“歙砚斋”的伙计。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冲着里间一扇紧闭着的门,喊:“何老板,明人不做暗事,你就出来吧!”
何老板红着脸,讪讪地从里间走了出来,说:“我并不想贪你的歙砚,也不是想害你性命,只是想吓吓你,让你说出你鉴定歙砚的不传之法呀!”
老叫花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何毕修啊何毕修!这三年,不是我不教你,说给你听,你也是学不来呀!”说着,他拿起这方歙砚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看走眼吗?是因为你一看到这方石砚就被它精美的雕工所吸引,又被乾隆御用的价值所震撼,继而又被所谓的典籍教条所左右,于是你就患得患失,让金钱迷惑了你的判断。而在我眼里,不管是歙砚、端砚还是洮河砚,都是石头,它们产地不同,自然石质有别,轻重不一,手感不同。就拿这方歙砚来说,我曾跟你说过,歙砚产自婺源的歙溪,以河中天然卵石为佳,自南唐时几乎采尽,后世的歙砚多是山中开采的石料,而这方石砚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然卵石雕制的。你也不想一想,谁会用这比金子还贵的石头造假?”
何老板听了,喃喃自语:“天下人皆为利而往,世间能有几人有你这样的心性,把价值千金的名砚,只当成不同的石头来分辨?你这法子我真是学不来!”
老叫花子笑呵呵地说:“你这人虽然悭吝狡诈,但还算良知未泯,你趁着乱世坑蒙拐骗到不少历代名贵歙砚,但你只进不出,知道不卖给外国人,也算护宝有功,不然,我老叫花子也不会死乞活赖地帮你,让你放斋三年。”
何老板一下子清醒过来,有点不相信地问:“你让我放斋,是帮我?”
老叫花子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你一天一斗米的粥,就能让这城隍庙上千乞丐活命了?我是让他们吃了你的嘴短。你知不知道从日伪时期到现在,有多少人打你存在库房里歙砚的主意,是他们日夜暗中帮你守护,才保全到今天。”
何老板一听,才恍然大悟,朝着老叫花子深深地一揖,又苦笑着说:“唉!保全到今天又有什么用?眼看这城就要破了,这几天很多人来找我,美国人叫我去美国,英国人要我去香港,国民政府勒令我去台湾,我这几十年积攒的宝贝,还是要离开故土,流落海外,我不甘心啊!”
老叫花子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正所谓乱世藏金,盛世藏宝。你要想你的宝贝歙砚不流失,我倒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老叫花子指了指北边。何老板大惊失色地说:“你让我投共?”
老叫花子正色道:“我叫花子一生漂泊,世事算是看明白了,这共产党得民心,天下必然大定。”何老板禁不住心动,但又苦着脸说:“可现在国军四门把守,沿途设卡,我带着几百方歙砚又怎么出得了城呢?”
老叫花子笑着说:“你想出城也不难,只要你明天一早再放斋一次……”
第二天,“歙砚斋”前又是乞丐云集,几百名大小乞丐在老叫花子的支应下,每个人喝了一碗粥,又领了一张厚厚的葱油大饼,四散而去。何老板关上店门,也换上乞丐服,领了一张油饼,随着出城的难民一路有惊无险地出城而去。几天后,何老板在苏北一处指定的破庙里,陆陆续续、一个不少地等来了老叫花子和几百名乞丐,他们将沿途舍不得吃的油饼扒开,一个不落地将一方方歙砚还到他的手中。
后来,何老板将几百方歙砚赠给了新成立的人民政府,这些歙砚至今还躺在博物馆里永传后世。上海解放后,何老板又回到上海,一有空就到城隍庙一带百般寻访老叫花子,想给他养老送终,可他一直杳如黄鹤,不见踪影。何老板感慨地说:怪不得世人说,侠义总出屠狗辈,异士总在乞丐行,看来,老叫花子真是隐世异人,飘渺如孤鸿,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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