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康却不以为然:“章伯伯,做生意与做人一样,不能一味求稳固步自封,我想趁年轻去关外闯闯,开开眼界。”
章定远叹了口气,道:“晓康,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我的当铺本小利薄,一万两的大当,实在做不了。”
杨晓康微微一怔,转念一想:“没事,章伯伯,我去其他当铺想办法。”
章定远忙把他叫住:“恐怕其他当铺也不会收这枚大齐通宝!”沉吟片刻,他终于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晓康,你这枚大齐通宝,其实是假的!”章定远告诉杨晓康,这枚铜钱是杨晓康的父亲很早以前错手买进的,他为了记住这个教训,所以就一直放在身边,但又怕被人笑话,所以除了好友章定远外,谁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当年章定远没说破这件事,是为了让杨夫人接受自己相助的权宜之计。他见杨晓康半信半疑,便让他细看那枚铜钱:“你看看那个‘宝’字吧。”
杨晓康瞪大了眼睛,只见铜钱正面四字钱文清晰可见,边缘齐整,可是位于方孔左侧的“宝”字,宝盖头上的那一点特别粗,好似写字时墨水渲染开了似的。
章定远解释道:“大齐通宝是李昇开国用的钱,以精致严整而著称,居然出现这样的纰漏,岂不荒谬!”
杨晓康不甘心:“会不会是铸造时,其中一枚不小心出了差错?”
章定远摇头:“钱币是用模子铸成的,千币一面,怎么会有其中一枚无缘无故变了样子?”
“那为何当初审我父亲的案子时,账上明明少了一大笔银子,父亲却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实情?”
章定远叹道:“当时涨价的米铺不止你们杨家一户,审案匆忙,根本就是笔糊涂账,官员立功心切,屈打成招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杨晓康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金饭碗”,之前章定远之所以收下假的大齐通宝,完全是念在故人之子的情分上在帮自己。杨晓康又是伤心又是感激,跪下给章定远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转身离开了当铺。
去关外的事就此搁置起来,谁知天无绝人之路,过了一段日子,通过王劲松的牵线搭桥,杨晓康认识了一名专跑关外生意的浙商,这位商人近年打算回浙江老家养老,答应可以将手下商队低价转让给杨晓康。终于有了自己的车队,杨晓康把酒楼的生意暂时托付给了母亲照料,就此踏上了通往关外的商路。
四、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
从京城到营口,一路上也还顺利,杨晓康在营口盐场找到了接洽的卖家,用优惠的价格买下了几车上好的海盐,拉到京城后高价脱了手。可是,就像章定远当初所说的那样,去掉商队成本以及一路上各个税关的盘剥,杨晓康一算账,到最后辛苦一趟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商队的车把头悄悄跟杨晓康道:“我跟着前任老板跑关外几十次,多少都做些夹带私活的勾当,否则,乱世之下,苛捐杂税繁杂,必定血本无归。”
杨晓康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不少,知道车把头所言非虚,因此也试探着私藏了三成的海盐,每到税关,他都会偷偷送上银两,巡查的官兵只要自己收到好处,国家利益也就被抛在了脑后,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趟下来,居然平安无事,杨晓康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这一天,商队来到了山海关。山海关是扼守关内外的重镇,还没入关,远远就看到一辆囚车内站着几个戴枷锁的人,都是私藏货物被查获的生意人。原来,山海关的总兵刚提拔了一名姓方的守备,这名守备为了立威,盘查起过往商队来特别严格。
车把头看看身后的七八辆大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把运的货全数报上吧。”
“全数报上的话,与货单上的数字不符,追究起来,也是难辞其咎。”杨晓康说着念头一转有了主意,他带着众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包下了整个后院,然后吩咐车把头去买了几车新鲜的活鱼。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在水槽中注满淡水,再将私盐倒入水中融化,如此一来,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很快,几车活鱼就拉到了山海关关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前一天晚上正好有个流放关外的犯人逃跑了,官兵对入关人员盘查得格外仔细,一大早关口处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么一耽搁就出事了,原来,杨晓康的那个主意有个致命的死穴——盐水太咸太杀,鱼儿顶多只能撑半个时辰,车队困在队伍中间进退不得,鱼儿一翻白眼就什么都露馅了……
杨晓康锒铛入狱,多亏王劲松为好友上下打点,主审的官员总算免除了杨晓康的牢狱之灾,判了个以资抵罪,罚了他两万两白银。
为了筹钱,杨晓康只得把辛苦经营的酒楼低价转卖,谁知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酒楼也被查封了。原来皇帝烧饼的名气越来越大,连道光皇帝都听说了。道光一开始以为可以通过这个方法开展全民勤俭节约,发扬自己的省钱美德,谁知后来深入了解后才发现,很多人来吃皇帝烧饼只是大吃大喝的一个借口,完全违背了他以俭为先的初衷。于是,官府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杨晓康的酒楼给查封了。王劲松也因此受了牵连,被罚了好几年的俸禄。
看着酒楼被封,儿子入狱,仿若十余年前往事再现,杨夫人痛哭失声。
五、真正的金饭碗
这天,杨夫人正在看望羁押中的杨晓康,衙役又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章定远。一看到章定远,杨晓康又愧又悔:“章伯伯,我当初真应该听您的话,哎……”
章定远摆摆手,道:“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是专门来救你出去的。”
杨夫人抹泪道:“章大哥,要救晓康,必须得缴纳两万两银子的罚款,没有这笔钱,要出牢门谈何容易。”
章定远微微一笑,指了指杨晓康道:“钱不就在他身上嘛。”
见杨夫人母子一脸的不解,章定远道出实情:“杨老弟留下的大齐通宝是千真万确的宝贝,当初我之所以说假的,只是想断了晓康去关外的心。”
杨夫人听后大喜:“老天开眼,这下有救了!”可杨晓康的脸色却变得煞白,原来,在山海关被查获贩卖私盐后,抓捕他的官兵混乱中扯断了他脖子上的红绳,挂着的铜钱也弄丢了。“章伯伯,您当初不是说这铜钱是假的吗,要不然我进出关外,也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身上了!”杨晓康欲哭无泪。
谁知章定远气定神闲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二指宽,宽缘平背,正是那枚大齐通宝。
“铜钱我明明丢在山海关了,怎么到您手上了?”杨晓康大惊。
章定远这才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原来,杨晓康的父亲在年轻时,确实曾打眼买过一枚假的大齐通宝,心有不甘的他也一直默默地把铜钱放在身边。后来米铺涨价,杨老板从官府的眼线那里听到了要严办的风声,自知在劫难逃,于是悄悄划走了一大笔银两以备后患,可是,这么一大笔银子要想躲过官府的耳目可不容易,杨老板决定用这笔钱换一件不起眼却又值钱的宝贝,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真正的大齐通宝。匆忙中,他把这笔钱托付给了好友章定远,让懂得鉴赏的章定远帮他悄悄收购。杨老板被捕时,章定远在南方收货,买的正是大齐通宝。
大齐通宝价值连城,章定远这些年出于安全考虑,并没有将真正的铜钱交给杨氏母子。所以当时在山海关丢失的,是那枚假的大齐通宝。也幸好有章定远的未雨绸缪,走投无路的杨晓康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可是让他不明白的是,章定远手中这枚大齐通宝,和当初自己佩戴多年的那枚铜钱几乎一模一样,那个“宝”字头上的一点显得特别粗:“章伯伯,您不是说过,大齐通宝以铸造严谨而闻名,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那会儿我话只说了一半,所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章定远微笑着解释,“这枚大齐通宝不仅是真的,而且是更珍贵的铁范铜试铸钱。那特别粗的可不是造假证据,而是流铜。要知道,铸钱是个大工程,一次就是十几万枚,所以在大规模铸造之前,必须得先试铸几枚示范用的铜钱,以检验模具是否严丝合缝。这一枚钱,显然是模具还不够精细,以致在浇范的时候,铜液顺空隙流出一截,留下了这么一道钱疤。”
“原来如此。”杨晓康与母亲对望一眼,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通过章定远的介绍,这枚铜钱高价卖给了一名爱好收藏古钱的富商。缴纳了朝廷的罚款,又清还了打点官司的费用,这笔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杨晓康重又回到了一穷二白的旧日子。他摇头叹息:“父亲深谋远虑,给我留了一个‘金饭碗’,可恨我为了利益投机取巧,到头来依旧落得个两手空空,连朋友也受我牵连,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安安分分过日子。”
章定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晓康,你父亲留下大齐通宝,并不是为了让你靠宝物浑浑噩噩赖以为生,而是让你吸取他经商失败的教训。经此一劫,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杨夫人也点头称是:“儿子,你现在既有经商头脑,又有别人没有的经验,还怕不能以此安生?”
“我懂了,”杨晓康豁然开朗,“抓得住商机的智慧和不见利忘义的德行,这才是商人真正的金饭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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