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老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了解赵雪的家庭状况。两年前,他曾去过一次那个名叫赵家凹的穷山村,见过赵雪的父母。
这些年,各所高中为了吸引生源,彼此之间竞争激烈。为招徕优秀学生,纷纷不惜血本,到处掐“尖”挖“角”,将好学生揽入麾下。
那年的中考过后,成绩在前十名的考生自然都成了各中学争抢的目标。赵雪的中考成绩在全市二十名开外,本不太引人注意,但伍老师根据自己搜集的信息,得知这位同学平时成绩非常突出——平常,她的同学只能去争第二,因为第一一直被她霸占着——不过,这次中考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发挥好,语文成绩很不理想。伍老师特意通过关系,调看赵雪的试卷,发现她的作文竟然只得了十分。扣分的原因是跑题,作文题目要求“体裁不限,诗歌除外”,她却恰恰反其道而行,写了一首长诗。这种作文按规定只能得零分,但阅卷老师大概很喜欢她的诗歌,法外开恩给了她十分。
伍老师很看好这个学生,请示学校领导后,他特意到赵家凹找赵雪,到了后却得知,赵雪在中考结束后,就去省城打工了。听他父母的意思,好像是她不准备读高中了。农村重男轻女,赵雪还有一个读初一的弟弟,她的父母身体有病,不可能负担起两个孩子读书,于是她打算辍学赚钱供弟弟读书。
伍老师了解情况后,先做赵雪父母的工作。赵雪的父母倒很开通,说我们也希望这孩子读下去,可她是自己不愿意上学的。伍老师问清楚赵雪打工的地址,直接坐火车来到省城,费尽周折找到赵雪,劝她继续读书,说以你的成绩,高中三年只要努力,很可能考取北大、清华,到时候迎接你的就是完全不同的精彩人生了。
赵雪却说：“老师,你说的我都懂,也都对,我只有一个问题,没有钱能读书吗？高中三年,学费、生活费加起来要上万块,我父母供我读初中都吃力,我怎么去读高中？”
伍老师说：“会有办法的。我们一中有个规定,中考成绩突出的可以免学费读书,成绩特别突出的,我们甚至可以提供奖学金。你的成绩虽然没进入三甲,但家里比较困难。我们经过研究,决定不收你的学费,你可以不花家里一分钱,就能到一中读书。”
赵雪又惊又喜：“真的？不要我的钱？”
伍老师点点头：“只要你愿意去一中读书,我们不但免去你的学费,而且一次性提供一万元奖学金。但我们也有条件。”
赵雪这才相信了,惊喜不已,问：“什么条件？”
伍老师也不隐瞒：“你将来必须在我们学校参加高考,不能退学,也不能中途转学,被别的学校‘掐尖’掐走。”
赵雪一口答应,调皮地说：“没问题,我这就算是收了你们的聘礼,嫁给你们一中了,保证从一而终,绝不改嫁。”
伍老师“扑哧”乐了,临走,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赵雪,你中考的作文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早就决定不读高中了,才故意写的跑题作文？”
赵雪笑笑,不置可否。
伍老师明白了,不出自己所料,中考前每个老师都会反复叮嘱考生写作文的时候不要跑题,出现这种错误绝对是故意而为。如果加上作文丢掉的三四十分,赵雪的成绩绝对能进入三甲。这是一个有潜力的学生！
时间证实了伍老师的判断,如今两年时间过去,赵雪成了他手中的一张王牌,她不但人聪明,而且学习用功刻苦,成绩在班级里一直领先,每次考试,其他同学又只能争第二了。
但是,那则关于重庆文科状元差点进不了北大的新闻让伍老师很是不安,状元都进不了北大,本省那些大城市的考生加分的方式、手段更多,他们会不会通过加分把赵雪踩在脚下？高考就像是百米赛跑,大家速度都差不多,如果在起跑的时候就让人家领先好几个身位,那根本不可能追上。
因此,伍老师现在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替赵雪争取到一个加分的资格。那个航模训练队是学校跟市体育局联合组建的,学校纯粹是为了让学生获取高考加分,体育局呢,则是为了创收。因此,培训费很是昂贵,参加者都是市里权贵的子女,一般人没资格问津。伍老师仗着自己是学校的元老、王牌教师,不惜以罢教、调走相威胁,死乞活赖,才使得校长妥协,心有不甘地拿出一个宝贵的名额交给他。
他相信,赵雪只要能获得这二十分的加分,考入北大板上钉钉。
赵雪一走就是三天。
伍老师心急如焚。这三天中,校长不断地催他,问怎么参加航模训练队的人还不报名交钱,再不报名的话他就要把名额送给刘局长了,也就是刘伟的父亲。这位局长大人很有韧劲,锲而不舍,仍然觊觎这个名额,一天晚上,他还带着一张银行卡到伍老师家里拜访。
伍老师坚辞不受,他说已经通知赵雪参加训练队了,不好改变,只有在她本人不愿意参加的情况下,才好转给别人。
赵雪还不回来,是不是事情有变？是家里不同意她参加航模训练队,还是没有凑够钱？
三校长,我这可全是为了咱学校呀
正当伍老师准备亲自去赵家凹跑一趟时,赵雪回来了。
伍老师从楼上窗口看到赵雪进了学校大门,急忙下楼迎过去,问：“赵雪,你可回来了,你父母同意了没有？”
赵雪将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交给他：“伍老师,这是报名费和培训费。”
伍老师松了口气,他打开书包,里面一扎一扎的全是钱,有一百元一扎的,还有五十元一扎的,更多的是十元、二十元一扎的,甚至还有一扎毛票。伍老师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多零钱？”
赵雪的眼圈红了,说：“伍老师,我爸妈为了凑这笔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是远远不够。村长知道这事后,发动全村人为我捐款,这才凑了一万五千块钱。”说着说着,赵雪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我们村的人都不富裕,这次这么慷慨,我都不知道将来要怎么感谢他们。”
伍老师心头一热：“赵雪,你记住大家的恩德,只要努力读书,将来会有机会回报他们的。”他把书包还给赵雪,又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交给她,“好了,这上面记着的是训练队的银行账号,你赶快到门口银行去交钱,再不交可就晚了。”
赵雪却犹犹豫豫,不肯挪步：“伍老师,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要参加这个训练队了。”
伍老师惊讶道：“为什么？”
“伍老师,这笔钱对我们家来说太重要了。我弟弟明年也要上高中了,有了这笔钱,他高中三年的学杂费就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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