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根吓得哇哇大叫:“来人啊,救命啊!”
梅花一直用牙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咬得嘴唇都出血了,她说:“要生了吧?是要生了。有根,记住我的话,要是孩子能活着出来,能领到一份粮食,你,要,将粮食……送给……老队长。这是……债。”
这是梅花对王有根说的最后一句话。
6。饥荒的年代,暖暖的人心
梅花是在孩子顺利地产下后咽的气,她几乎连看孩子一眼都没能够,就匆匆闭上眼睛,走了。好在孩子活着,很健康。
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天,救济粮进庄了。孩子真的领到了一份救济粮。但梅花死了,没算人头,王有根家里领到的救济粮数量并没有任何变化。
王有根记着老婆的叮嘱,还是提着孩子的那份粮食去了老队长家,一进门,就发现,老队长家的堂屋中央,搁着一块门板,瘦得皮包骨头的老队长躺在门板上,一动不动。耿强跪在一旁,正在一只破脸盆里燃烧纸钱。
王有根一怔,手中的粮袋子脱手掉落在地上。他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怎么回事?”
耿强声音低沉:“老队长走了。昨晚就走了。”
“怎么可能?怎么说走就走了?”
耿强这才抬起头来,眼眶里全是泪:“什么病也没得。他,是饿死的。”
饿死的?分配花生仁的大权就在老队长手里攥着呢,别人一次能吃几粒要由他分配,他自己要吃多少吃多少,谁也管不着,他竟然还会饿死?
老队长的老伴齐大妈这会儿在一旁哭出了声:“这个倔老头子呀,这些天来,他一粒花生仁都没吃,无论我怎么劝他就是不听啊。他将他名下的每餐16粒花生仁全给了梅花,他说,梅花是双身子,不多吃一份只怕活不过这七天。梅花要是饿死了,那就是一尸两命,他宁愿用自己一条老命去换两条命啊。”
耿强也抽泣起来,他对齐大妈说:“都怪我,是我害了老队长。我本来以为,他名下的救济粮罚没了,我就将分配花生仁的任务交给他,他就可以为自己留下一点花生仁。一开始我分的时候,我每个人只分10粒,就是想省下一些给他啊。哪知道他这个一根筋,算得好好的,每个人每次分16粒,自己不留一粒。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他分,我自己来分啊。”
齐大妈直摇头:“就是你分,他也不会吃的。他说过,咱耿王庄要饿死人,就得先饿死他,他是老队长,是他没抓好生产,害得大家饿肚子,他死,是罪有应得。”她从身后拖过一只小袋子:“花生仁他也没分完啊。这不,这里还有。昨天晚上,他临死的时候交代我,这里还剩下831粒花生仁,他数过的。他说,要是今天救济粮还没到,他让我去帮他分,全庄118口人,每人分7粒,多出5粒,给梅花。”
看着齐大妈手中举着的袋子,王有根的心像是被刀扎了一下,他赫然发现,那袋子靠近底部,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王有根”。那是用毛笔写上的,十分醒目。
王有根愣住了,原来,自己真的将小袋子和那只麻袋一起,扔进了老队长家。原来,老队长一直都知道,是他偷的花生。可老队长从来没有说破,而是心甘情愿为他背上了黑锅。
王有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扑通一声就在老队长面前跪下了,号啕大哭:“老队长,我对不起你。那个偷花生仁的贼,是我啊,是我让你背了黑锅,我,我不是人啊!”
耿强扶起了王有根,说:“你能主动承认就好了,说明你还算有良心。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早就知道是你。你去榨油房拿袋子时,我刚好从公社汇报情况回来,正好看到你了。所以,我就进去,干脆将那些花生全给炒了。”
王有根瞪着双眼,一连倒退了好几步。他蓦地醒悟过来,上去一把就揪住了耿强的衣领:“原来将花生炒熟的人是你!原来你在贼喊捉贼!要不是你将花生炒熟了,老队长用得着为我去顶罪吗?我老婆至于要为还债死掉吗?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耿强不动声色,说:“我安的是救命的心。当时,还要七天才有粮食,这七天怎么过?没有那袋花生仁,不仅仅你王有根一家会饿死,全庄不知有多少人要饿死。我只有将它炒了,让它做不了种子,大家才可以吃它渡命。但我是队长,如果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干的,就像老队长分谷种一样,队长的决定代表了集体的决定,只会落得第二批救济粮又打水漂的下场。所以,老队长不让我承认,他说,他会找到人来担责任。我以为他会找你,哪知道,他找的是他自己。”顿了顿,耿强又说:“王有根你记住了,你偷花生仁是为了你自己,我炒花生仁是为了全庄的乡亲。不是我不敢站出来,是全庄一百多号人的性命压在我肩上,我不能出来说明。我要不是队长,轮不到老队长出来背黑锅。倒是你呢,你就没想过站出来?”
王有根松了手,无力地低下了头,喃喃地说:“我有愧,我,对不起老队长,我给老队长送粮食来了,就是来赎罪的。”他接过齐大妈手中的袋子:“大妈,您就让我来完成老队长的遗愿,来帮他分了这些花生仁吧。”
他提着袋子,挨家挨户走,按照老队长的嘱咐,每人七粒,将花生仁送到每一个乡亲手中。每送一个,他就要说一遍这袋子和花生的来历,检讨一番自己的过错。没有人骂他,也没有人吃这几粒花生仁,大家将这几粒花生仁捧在手里,落泪,默默地落泪,心里,却是丝丝的暖意,像老队长的心。
梅花是和老队长同一天安葬的,出殡这天,公社马书记赶来了,他一手托着一只饭碗,两只碗里装得满满的,是白米饭。跟在他后面的治安员说,马书记从昨天起就没吃饭,就是为了省下这两碗饭来给亡者。
马书记将一碗白米饭放在老队长的新坟前,哭了:“老哥啊,我对不起你,我让你游街,罚你的口粮,那是没法子啊。到处闹饥荒,要是全公社每个村子都像你一样,将种子拿出来吃了,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明年种啥呀,吃啥呀?我不趁你这个苗头一出来就刹住,后果不堪设想啊。罚你,我心痛啊,你是我老哥,解放战争那会儿,是你从死人堆里将我扒出来,救了我的命啊,我没报答你,却害你丢了命。你要理解我,不是我不报答,我是想将这报答给全公社所有人啊。所以,我要保种子,我要保希望,你明白吗老哥!”
他将那碗白米饭放到梅花面前,也是老泪纵横:“耿王庄因为粮食死了两个人,但,死得其所,我为你们俩感到骄傲。梅花,你是为了给老队长粮食丢了性命,而老队长,是为了省下粮食给全庄的乡亲没了性命。你们俩,没有一个是为了自己啊。在这饥荒的年代,有这样暖暖的人心,就会有希望。这份人心,也是种子啊,它也能生根、发芽。我相信,耿王庄有这样的种子,今后不会再饿肚子的。”
的确,马书记说得没错,耿王庄当年就从救济粮里提留下了粮食种子。第二年,人人铆足了劲,勤扒苦做,这一年,五谷丰登,粮食获得了大丰收。自此,饿肚子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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