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组织的运维模式渐入正轨,临时仓库即将被取消,物资悉数被搬进总仓库。志愿者们也重新分了班次,每班在岗人数少了大半。
夜里23点30分,雷鹏与值班的几名志愿者将最后一批零散物资搬上货车,临时摆放物资的大厅彻底空了。
雷鹏有些失落,货被搬空了,意味着自己就快没有用武之地了,而这个时候,再想回河北也不太现实。他趴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深夜1点,又有悲伤的消息传来,志愿者小胖的爷爷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因医院缺床位,无法收治,只能在家隔离观察。小胖是物资组年纪最小的志愿者,刚满19岁,作为爷爷的密切接触者,他也必须在家隔离。
第二天,雷鹏发现志愿者办公处附近的街上,居然有一家面馆开门了。老板说,自己也是没法子,不营业就没有钱赚,房租要照付,年前囤的食材也要消化。但营业吧,家人又埋怨他铤而走险,一天打好几通电话。
营业,不营业,两种选择都是为了保命。想到这一点,雷鹏感到一种比苦难还深层的悲凉。后来几天,这家面馆成了他最常光顾的地方。
工作清闲时,雷鹏总觉得心里不安。他认为自己住着免费公寓,每天领盒饭,是在占用组织的资源。他主动向主任提出:“不行的话,要不我就找找别的地儿吧?”主任安抚他,叫他别急,疫情尚处爬坡期,以后有的是活儿要安排。
次日,主任带雷鹏和来自河北承德的志愿者小盖开车去了趟嘉鱼县。唐山市捐赠了一罐车酒精,可化工仓库没有分装能力,于是他们紧急联络到嘉鱼县一家可以分装的工厂。特殊时期,导航失灵,车子在省道上胡乱开了大半天。
这天武汉下了雨,雷鹏全速开车,卷起一片泥汤。途中,又遇到大量土堆和隔离墩,车和人都被困在了雨里。雷鹏故意站在车外,任雨水打湿外套,期望将这种感觉记得更深、更久一些。他想起1997年7月1日,24岁的自己在连队哨位上站岗,当国歌奏响时,心底涌起的自豪感和当下的感觉很类似。
为限制出行,嘉鱼县将多处路口的红绿灯都设成了红灯。闯一个红灯要扣6分,而为了顺利运取物资,雷鹏也没数自己究竟闯了多少个。20吨酒精,对此时的武汉来说,如降甘霖,雷鹏想,这些分扣得很值当。
有几个昼夜,雷鹏是有些忧心的。新闻里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致死率不高,但他身边不断有志愿者的家属、朋友感染,这令他深感无助。有的刚刚被确诊两天,还未来得及接受治疗,便不幸去世了。
在家隔离后,小胖开始每天与谣言做斗争。每看到一条有关疫情的新消息,他就发到志愿者群,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爷爷被确诊后没多久,小胖的奶奶、姑姑也先后被确诊,家人分别被安置到不同的地方进行隔离。小胖心情颓丧,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消毒工作,将病毒带给了家人,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群内的老哥老姐们纷纷出来劝解,只要手上没活儿,就不间断地给小胖发一些积极的消息,将群内氛围营造得很轻松。物资组组长承诺,疫情结束后,要请大家喝酒、撸串,再去长江大桥走一走。
2月4日下午,雷鹏和几位志愿者驱车前往武汉客厅,帮忙搭建方舱医院。他们抵达时,门口停着几辆巨型货车。走进武汉客厅的C馆,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要拼装的床架、床板,都是从军队仓库直接拉来的,数了数,能安置四五百个病人。
2月5日,雷鹏又跑到高速路口,接应工信部派给火神山医院的救护车。警戒线在距火神山医院工地很远的地方就拉起来了,工作人员用车在工地外列队,形成几公里的车龙。无法靠近神秘的火神山医院,雷鹏便使用航拍器,给自己和车子在工地外围远远地合了影。
随着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和方舱医院的搭建,物资组重新忙碌起来,不断有新的志愿者加入。其中一位新朋友是个天津老哥,为顺利抵达武汉,他先是坐火车到湖南省临湘市,然后在临湘市买了一辆自行车,骑行了整整两天。
老哥的故事精彩得像公路片,让雷鹏坚定了守在武汉的信念:越是身处危城,越要增强生命活力,如此方能迎接疫情过后簇新闪亮的武汉。
元宵节夜里,雷鹏开车同萧萧、小盖去了黄鹤楼。有一年春节,热爱摄影的他特意来拍黄鹤楼,那时视线可及处,游客都排着长队。这晚,黄鹤楼花灯如昼,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拍,镜头里都没有人影。雷鹏向来讨厌景区人多,现在却特别怀念挤在人堆里拍照的感觉。
雷鹏问萧萧,疫情结束后最想做什么。萧萧哽咽着说,想在自家小区里走一圈,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邻居了。
雷鹏的鼻子酸了。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总喜欢把责任扛在自己肩上。次日上午,他和萧萧、小盖一起去武汉市肺科医院送14支免疫球蛋白,萧萧翻箱倒柜地找出3副护目镜,叮嘱两个爷们儿做好防护措施,到了医院门口,却不准他们下车,执意自己去送药。
隔着车窗,雷鹏瞧见医护人员远远地招手,示意萧萧把药放在地上,自己再过去拿。临告别,医护人员突然双手合十,颔首致谢。
这天,武汉的天气由阴转晴。早上起床的时候,雷鹏看到,明媚的艳阳下,楼下的老人正在自家阳台上晾晒花被子,没有戴口罩。
雷鹏想,等疫情过去,他要和大家一起摘下口罩,充分享受新鲜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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