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汉年近六十,仍然相貌堂堂,精神健旺。老伴几年前去世以后,他孤身一人没事做,就重操旧业,干起了木匠活,给人打家具。
这天,村里的倪寡妇上门,要肖老汉去她家打家具。肖老汉犯了难,这倪寡妇无儿无女,一个人单过,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平日里肖老汉见了她都躲着走,现在要去她家里打家具,能不犯难吗?何况她要把家里的家具全部换新的,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完的活儿。
倪寡妇看肖老汉支支吾吾,有点不高兴:“咋了?大哥,你一个大活人,我能吃了你?再说,每天给你两百块钱工钱,外带三顿饭,顿顿有女儿红,这总行了吧?”
肖老汉最好喝一口,尤爱女儿红,当即就咽了口水,他咬咬牙,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点头答应了。
等到了倪寡妇家,肖老汉见倪寡妇准备的是香椿木,就有点犹豫。这香椿木俗称降龙木,是打家具的上好木材,只是木质硬,易裂,手艺再好的木匠师傅遇到香椿木也发怵。可来都来了,肖老汉只好硬着头皮对倪寡妇说:“大妹子,这香椿木不好伺候,得多容我些工夫。你千万别以为我是磨洋工,耍滑头,想多挣你的钱。”
倪寡妇笑了笑说:“没事,你由着你的性子做就好,做到啥时候都行。只要你这‘君子有时间,我也得舍了老命陪不是?”俩人这口头协议算是订下了。
肖老汉放下工具,开始眯起一只眼,一根根地瞅那些木头。这叫“相木”,是给木头相面,看看它们适合打什么家具,如何下手,下手后加工成什么样。磨刀不误砍柴工,等相好了木,再下手不迟。
那边厢,倪寡妇已经泡好了茶,还端出来两盘小点心。
肖老汉平日粗茶淡饭惯了,感觉受宠若惊。中午吃饭,果然像之前说好的一样,有上好的女儿红,只是肖老汉下午还要干活,他不敢贪杯,担心一旦嘴上管不住,出了洋相,被倪寡妇笑话。
眨眼到了傍晚,肖老汉说啥也不在倪寡妇家吃晚饭。倪寡妇心知肚明,白天还好说,天一黑,这孤男寡女的,虽说俩人都快六十岁了,可也经不住别人说闲话。她劝了几句,见肖老汉执意要走,只好拿起一瓶女儿红塞到了肖老汉手里。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这边肖老汉手上出细活,那边倪寡妇也是个细心人,中午的饭菜也越发精细,越发有营养,而且变着花样来,天天不重样,女儿红更是管够,由着肖老汉的性子喝。
人怕人敬,俩人这一互敬,就感觉时间过得有点快。这天,倪寡妇的家具全打好了,肖老汉又给她做了一个舀水用的木舀子,甚至还给她削了一根上好的拐杖,意思是,等她走不动的时候好用。
这些都打过之后,肖老汉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耷拉着眼皮,恋恋不舍地对倪寡妇说:“大妹子,这家具可一应俱全了,再也没啥可打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倪寡妇略一沉吟:“还有一件没打呢,就怕你不给打。”
“啊?这世上还真没有我老汉不能打的家具。说吧,是啥东西?”
“棺材!既然拐杖都做了,身后事也要靠大哥您了。”
一听要打棺材,肖老汉摇了头:“这事不吉利,不打。”
倪寡妇来了倔脾气,对肖老汉说:“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怎么就不吉利呢?我给钱,你出工,你打就是了。不会是你手艺不精,打不来吧?”
肖老汉知道倪寡妇这是激将法,其实他也舍不得走,这段时间被倪寡妇好酒好菜伺候舒服了,也想多享受几天,就点头同意了。
不过再干活时,肖老汉手上就慢了不少,有了磨洋工的倾向。倪寡妇也不管他,还是天天好酒好菜伺候着。
这天,倪寡妇从外面买菜回来,一脸愁容地对肖老汉说:“今天听人说,用了香椿木就要’试棺,我也不懂,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我一看到这棺材啊,心里就发怵。”
倪寡妇说的“试棺”,是棺材打好后,将来给哪个人用,这个人就要先到棺材里躺一躺,给棺材点活人气。一般情况下是没这个环节的,可是当地有个说法,因为香椿木跟树中之王臭椿树长相差不多,是兄弟树,也算是树中“亚王”了,倪寡妇又是个寡妇,如果事先没有活人试棺,将来怕压不住它,所以棺材打好后,一定要试棺。
试棺的事,肖老汉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倪寡妇不敢试。现在棺材眼看就要打好了,再重起炉灶就太浪费了,他告诉倪寡妇,用香椿木为主家打了棺材,如果主家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试棺,只好由打棺人代为试棺,只是这试棺代价大,需要打棺人在棺材里睡一夜,其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来,而且主家要给试棺人支付高额费用。
倪寡妇一听,高兴了起来:“大哥,给多少钱都行,只要你肯替我试这棺。”
肖老汉大度地说:“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什么钱不钱的!只是这事我这个试棺人不能白干,不然对你我俩人都不好,你就象征性地看着意思意思就行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当天晚上,肖老汉就睡在了不上盖的棺材里,棺材放在倪寡妇家的院子里。倪寡妇过意不去,执意坐在一边陪他说话解闷,弄得肖老汉紧张得不行,加之棺材里空间小,没多长时间,肖老汉就出了一身大汗。
肖老汉紧张得在棺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倪寡妇一个人自说自话,少个对火的,就感觉有点索然无味,后来终于没话说,住了声。就这样,俩人一个躺在棺材里,一个在外面干坐着,场面就有点尴尬。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了几声惊雷。六月的天,孩子的脸,雨说来就来了,把倪寡妇淋了个措手不及。想到肖老汉躺在棺材里不能出来,倪寡妇赶紧跑回屋拿来一块大塑料布,直接盖在了棺材上,这样肖老汉和她的新棺材,才不至于被雨淋着。
可是倪寡妇跑回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不能让肖老汉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淋雨吧?虽说上面盖着塑料布,可时间一长,气温下降,他一个人躺在里面,也怪冷的。
倪寡妇抿嘴想了想,两片红晕忽然透出了脸颊,她一咬牙,在头上顶了件褂子,冲进了雨里。她三步两步来到棺材前,掀起塑料布,一脚就跨进了棺材:“肖大哥,我来陪陪你,这么大的雨,让你一个人躺在这儿,真是过意不去。”
肖老汉显然吓了一跳,想出去躲,可是倪寡妇已经顺势躺下了,还顺手把塑料布扯过来,盖在了棺材顶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肖老汉只感觉挨着倪寡妇的半边身子瞬间就麻了,哪里还动得了半分?
这事过去没几天,肖老汉和倪寡妇就悄悄去扯了证。接着,肖老汉搬到了倪寡妇那边儿住。俗话说少年夫妻老年伴,婚后,俩人相伴相乐,其乐融融。
婚后没几天,倪老汉瞅着院子里那口棺材说:“老太婆,你说现在都实行新殡葬了,不起坟,也不用大棺了,人走了,一个几寸见方的小盒子就够了,这东西浪费了。”
“老头子,这事你不是比我知道得还早?当初让你打,你就打啊!怎么不拦着我?浪费也是你一手造成的,与我老婆子可没啥关系。”现在已经不是寡妇的倪寡妇一脸幸福,笑滋滋地瞅着身边的肖老汉。
肖老汉看了眼一脸坏笑的老伴,也不由自主地“嘿嘿”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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