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我经常拿着药片,去给二楼的病人送药,他们不吵也不闹,就像安静的孩子,一整天都是在睡觉。
我关注窗户边那个男孩已经有好几天了,他每天按时起床,不怎么和别人交流,大多数时间就搬个椅子,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土道,有时候还趴在上面,向外眺望。
男孩17岁,听住在他旁边的那个老妇人说:“他是村口西头老刘家的小儿子。”
我知道那个粗鲁的老刘头,他是村子里最蛮横也是最穷的人。
原本只有四十来岁,却被现实折磨得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家里有一个后娶进来的老婆,她凶狠野蛮有着农村女人的泼辣之气。但这个后妈对他并不好,像是使唤佣人一般对待他。
老妇人叹了口气,吃掉我递给她的药片,继续说:“他被老刘头的老婆赶了出来,那个家再也养不下这么一个人,没办法。今天的药怎么是蓝色胶囊了?”
我随口说着:“……换换药。”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又说:“哦。还好,多亏有你们这样的好人,肯收留我们。”我不安地回笑了一下,端着药离开了,我不敢看她满是感激的眼睛,我的心脏是肮脏的,是不干净的。
第二天,老妇人就死了。随手葬在后院里,只有我参加了她的葬礼,看着照片中的她,慈祥的笑像是一缕陽光射进了我的心脏。
老妇人死了后,那个床铺又住进来一个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听说是被儿媳赶出来的。医生虚伪地说,肯定会照顾好他。然后我看见,那个长着陰陽脸的儿媳,从怀里掏出一个瘪瘪的信封,塞进医生的腰包里,又趴在医生的耳朵旁边说着悄悄话。医生瞟了一眼边上的老头又看看信封,像是很不满意那里面的数目。
女人又低声说了许多好话,医生才闭着眼点了点头,说了句:“我不会用太贵的药。”女人高兴地点着头,像是得到食物的老母鸡一样。
我知道,他活不长了。
那个男孩依旧在苦苦等待着,我看着自己手里的慢性毒药,叹着气递给他,他接过药片放在嘴里,喝了口水,站在窗户边上攥紧拳头捶着玻璃。
老头闭着眼,说了句话:“活得越长,死的时候越痛苦。”
我看了一眼一直闭着眼睛的老头问:“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
他坦然地笑了:“闭着眼,挡住自己不想见的,眼前就会是自己最想见的。”他接过那片我熟悉不过的蓝色胶囊,水都不喝就塞在嘴里,倒头睡了。只是他真的到死都闭着眼,带着笑。
他都还没有咽尽气,就被医生扔进了土坑里,他双手死死抓着土坑边缘,指甲里满是土渣,他吐着黑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活着的人,缺乏安全感。死了,才会安稳。”
现在
瞎眼女人比平常起得都早,我知道那叫回光返照。她不说话,蜷起身子,努力抱着膝盖,希望将自己抱成一个团,得到微微一点温暖,去融化她早就冻成冰的心。
直到夜黑,她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说了句:“死了,才安稳。”
我看着她,她伸着双手摸索着。
“难道你就要这样死掉?”我问她,她愣住了,停了脚,手还停在半空,她笑着跌坐在靠着窗户的地方看着外面。
“我能感觉到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圆,像个钩子狠狠扯着我的心脏。他怎么可以这样?”她抽泣着问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眼眶流出了红色的血泪,身子越来越软,最后躺在地上,小声地打着酣。我摇了摇头,药效来得真快。
护士来的时候,我还在入睡。来的是一个新护士,以前的护士因为经常弄丢车架上的药物,被认为是她私自偷走而停职查办了。
她站在我的背后,我眯着眼看着停在我床前的那个铁架车,上面的药我都认识,药效我也很了解。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倒在瓶盖上的两颗白色胶囊藏在枕头下。
她吃力地在我背后扯着床上的床单,小声嘟囔着:“怎么这么多死结,都快打成一个大疙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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