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抽泣着告诉我们,裴家是当地望族,可惜男丁不旺,三代单传。裴老爷七八岁时住进这个大院,十五六岁外出读书,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学生,不想二十三四时裴老太爷硬逼他娶了家里有钱有势但相貌平平的大太太。由于不满包办婚姻,二十六七生了两个女儿后,他不顾家人反对到几十里外的县城自谋职业独自生活,从此很少归家,也许是迫于父母和大太太家人的压力也没有再娶。五十五六时可能因自己和妻子双方的父母都去世没有了拘束,加之盼望有个儿子传宗接代,所以娶了这个卷发姑娘。
姑娘姓方,名卉馨,才二十一岁,城里一个戏班子的头牌,漂亮单纯。她在成亲的时候来过这个大院,办完喜事不久就随裴老爷回城里了,一年多后因怀上孩子,在大太太主动恳请下,被裴老爷送回大院养胎生孩子,因为人美心好,很受佣人尊敬,大家明里叫她二太太,暗里都叫她方姑娘,她也喜欢大家这么叫她。
几个月后,她为裴老爷生下个儿子,圆了裴家有人续香火的迫切愿望。大喜之际,裴老爷在孩子出生当日在大院张灯结彩以示庆贺。孩子满月、百日、周岁时又三次大宴宾客隆重庆祝。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孩子周岁不久,裴老爷乐极生悲,家人报告他方姑娘连同孩子被新来的年轻管事拐跑了。
王妈哭诉道:“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不开眼啊!这么好的姑娘,明明像朵出水莲花,干干净净的,怎么就背上跟人私奔的黑锅被人杀死了啊!不开眼……你不开眼啊!方姑娘,你死的好冤啊……是哪个挨千刀的这么歹毒啊!”
我把王妈搀扶回办公室抚慰道:“老人家,别哭,您先别哭。我们一起想办法揪出凶手好吗?您仔细想想,在裴家,谁可能恨方姑娘,希望她死?谁可能是杀死方姑娘的凶手?”
王妈平静了一会儿思忖道:“是大太太?不会啊。大太太对方姑娘很好啊。”
我问:“怎么个好法?”
王妈答:“样样都好啊。老爷一向不会料理家务,是大太太为他和方姑娘操办的婚礼,也是大太太好心接方姑娘回来养胎生孩子的。自从方姑娘回到大院,大太太对她一直很和气很关心,像对女儿一样,没少为她操心。平时有谁说方姑娘的坏话,大太太还护着。等方姑娘生完孩子,大太太都累得大病了一场。”
我问:“谁说方姑娘坏话?说的什么坏话?”
王妈回忆道:“比如有一天上午,我和两个丫头去给大太太收拾卧房,到她屋门口时听见里面她的贴身丫头问,‘大太太,新管事是您派到二太太屋里去的吗?’大太太回答说,‘死丫头,男女授受不亲。二太太孤儿寡母的,我派一个单身汉去她屋里干什么?孤男寡女的正好凑成一对儿是不是?’丫头说,‘那,我看这个姓方的不检点!新管事老往她屋里跑,我都看见好几次了,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很亲密,肯定有什么瓜葛。’大太太‘嘘’了一声嘱咐说,‘死丫头,家丑不可外扬懂吗?知道就行了,不许给别人说去!’那丫头赌气说,‘您就菩萨心肠吧,万一她姓方的弄出点花花事儿来,看您老人家怎么跟老爷交代!’”
我问:“她称二太太是姓方的吗?”
王妈答:“是。她贴身伺候二太太多年,狗仗人,很张狂的,大家都不敢惹她。”
我问:“您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吗?”
王妈答:“是不是真话……这个……当时我也搞不明白。”
我问:“为什么?”茅山后裔:maoshanhouyi.sbkk8.com
王妈答:“依我看,这方姑娘分明像刚打出来的井水,清清亮亮,干干净净的。可是……可是那个新来的管事就像大太太丫头说的那样,确实老往她屋里跑,我也碰到过好几回。特别是……那新管事一遇到我们就显得慌慌张张的。为什么呢?”
我问:“那,方姑娘呢,也慌张吗?”
王妈答:“方姑娘……倒不觉的,总是大大方方的。”
我说:“能举个例吗,您亲自碰到的?”
王妈回忆道:“举个例……比方说,大太太常常吩咐厨房的人给方姑娘炖下奶的汤。有一次,她叫我去厨房把炖好的猪蹄茭白汤给方姑娘送去,偏巧那个新管事又在方姑娘房里。见我来了,他尴尴尬尬地赶紧走了。”
我问:“方姑娘呢,也尴尬吗?”
王妈答:“方姑娘……不觉的啊。见我来了就笑盈盈地对我说,‘呀,王妈来了,又送汤啊,辛苦您了!哎呀王妈妈,我看到汤就想吐,求求您,您帮我喝了好吗?’那个样子真像个小孩儿。心疼……让人心疼啊!”说着,她忍不住扭头看向旁边的房间,好像要再看看里面的方姑娘似的。
我问:“其他佣人也遇到过这种事吗?”
王妈点点头:“嗯。只要去过方姑娘屋里的几乎都遇到过。方姑娘一个人住在东院。大太太嫌那里离伙房远,方姑娘带着孩子不方便,所以吃饭或有什么好东西都派我们下人送去,也没固定谁送,所以好些下人都去过她屋里。我在裴嫁几十年,伺候大太太日子也不短,除了她女儿,还真没见过大太太这么关心过一个人。去的人多了,撞到新管事的自然也就多了。有的下人多嘴禀报过大太太,好在大太太总是护着方姑娘,叮嘱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准再提这事儿,之后对方姑娘还是那么好。这也真够难为她的,这么宽宏大量的人少见啊,有几个做正房的能容得下这种事啊,巴不得找借口整死对方才好呢!”
我问:“那,方姑娘知道别人在说她吗?”
王妈迟疑道:“方姑娘……她一心都在孩子身上,除了每天早上去给大太太请安就很少走出过东院,有时在院子里走一走,看看花台里的花或着水池里的鱼,心情好的时候哼哼戏文什么的。她是新来的,时间又不久,和下人们比较陌生,要不是送东西,我们也不不好意思去她那里,所以她应该不清楚外面的人在说她什么。”
我说:“对了,方姑娘屋里没有丫鬟伺候吗?”
王妈答:“没有。刚来的时候有。大太太给她派了一个,就是她自己的那个贴身丫头。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那丫头又回大太太屋里了,听说是方姑娘从来没用过丫头,不习惯,我看是那丫头不尽心。这以后就没再派丫头给她了。”
我问:“那,新管事会不会是大太太派去送东西什么的呢?”
王妈答:“不会吧?大太太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二太太孤儿寡母的,派一个单身汉去她屋里干什么’吗?再有,既然是大太太派去的,他尴尬什么呢?”
我答:“是啊,不合常理。”心里想,这个大太太看来到是宽厚仁慈,可方姑娘明明被害死在这个大院里,除了她又有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方姑娘呢?难道是新管家谋财害命?于是问:“老人家,方姑娘身边钱财多吗?”
王妈答:“不多。”
我问:“您怎么知道?”
王妈听了动情地喃喃道:“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唉,多善良的人啊……就在方姑娘生下孩子不久,我男人病死了。忙完丧事我就回到了裴家。那些日子,我心里苦啊,常常背着人流眼泪。一次,我给方姑娘送饭,她见我眼睛红红的非要问我为什么,我只好告诉她,当家的死了,为了给他治病下葬欠了很多债,子女们自己都顾不过来,只能由我还,可我哪有那么多钱还账啊。方姑娘听着听着留下了眼泪,翻箱倒柜地找出几样值点钱的东西,叫我拿去卖了还账,还满脸歉意地说,‘王妈妈,我身边没有什么钱,如果不够,等老爷回来我再给他要点给你。’多好的人呐!好人为何就没有好报啊!”说着她又留下了眼泪。
我听了王妈的话心想,方姑娘是临时回来居住的,自然不会带多少钱财。新管事既然经常去她屋里对此不可能察觉不到。何况,一点点钱财能够胜过即将到手的总管肥缺吗?既然方姑娘没什么钱财,谋财就说不过去。还有,这个新管事敢于一而再再而三地私会方姑娘,被发现后竟然没被驱逐或者受到处罚,这在家规森严的封建大家庭里说不过去啊。于是问:“老人家,您说那个年轻管事是新找来的,那是什么时候找来的,又是谁找来的呢?”
王妈答:“是小少爷满月不久,二小姐一家带过来的。”
我问:“我听说大太太有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对吧?”
王妈答:“是。”
我问:“那,方姑娘失踪时,她的两个女儿已经有孩子了吧?”
王妈答:“有。大小姐有两个女儿。二小姐有一个儿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我问:“二小姐的儿子当时多大?”
王妈答:“一岁半多点儿,比小少爷大七八个月。”
我问:“两个女儿当时住在这里吗?”
王妈答:“大小姐出嫁后一直住在夫家。二小姐因为特别受大太太宠爱,加上出嫁又晚,所以常回来住。给小少爷办满月酒时,大小姐、二小姐夫妇都回来庆贺。酒席中我听大太太对老爷说,二小姐又怀上了孩子,自己不放心,想把他们夫妇留下住一阵子。老爷听了高兴地说,她在东院本来就有闺房,来了正好可以给方姑娘做个伴。大太太说想让他们住书房,跟自己挨近点方便照顾,老爷就同意了。新管事就是之后不久随二姑爷进大院的。”
我问:“二小姐夫妇对方姑娘怎么样?”
王妈答:“好像不错,很亲热的。老爷回来的时候,我还听到过方姑娘告诉他,说大太太和二小姐夫妇对她如何如何的好,老爷听了很开心。”
我问:“他们带来新管事有什么说法吗?”
王妈答:“有。说是老总管年纪大了,找个年轻的来培养,以后好接替老总管。”
我问:“这个新管事是二姑爷家里带来的还是另找的?”
王妈答:“另找的。”
我问:“您怎么这么肯定?”
王妈答:“新管事进门那天,大太太特意叫来全部下人与新管事见面,说新管事是她让二姑爷百里挑一请来的,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裴家未来的总管。老总管年纪大了,该逐步减轻担子,早日颐养天年了。她还告诫新管事要忠心不二,多向老总管请教,手要勤,腿要快,好好历练,早担重任,不要辜负了裴家的信任和希望。大太太还叫我们下人要尊重新管事,服从他的差遣。其实,我们也觉得那人看上去不错,年轻俊俏,聪明伶俐,说话做事也还得体。谁知到他那么不检点呢。”
我问:“老人家,您说您在裴家都几十年了是吧?”
王妈答:“是啊。我十六岁就进了裴家,那时老爷才十三岁呢。几年后随裴家进这个大院,一干又是四十来年,直到老爷回来带走家眷后我才离开,加起来有四十多年了。”
我说:“那您对他们家里的事比较了解是吧?”
王妈答:“嗯,还算吧。”
我说:“您刚才说裴老爷不愿意娶大太太,除了相貌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王妈答:“也许还嫌大太太岁数比他大吧。”
我问:“大多少?”
王妈答:“三岁多呢。老太爷说,‘女大三,抱金砖。’我们老爷是个书生,长得一表人才。大太太呢,不仅年纪偏大,唉,那长相呢也真不好说,胖呼呼的像个大冬瓜,只是家里有钱有势。老太爷老太太可能就是看上了这一点,硬生生做了这门亲。老爷是个孝子,父母怎么说,他就只好怎么做,可心里不情愿啊。都说‘强拧的瓜不甜’,老爷心里的苦我们当时都能看得出来,所以他早早地离开了家,二老去世后就再难回来了。”
我问:“留下这么大的家业不管他放心吗?”
王妈答:“怎么不放心,有大太太呢。大太太多能啊,一直帮着老太爷管家理事儿,这老爷明白得很,有她管着,家业还会出啥事儿?”
我问:“方姑娘失踪那天大院里都有哪些人在?”
王妈答:“就方姑娘和我们这些下人,新管事也在。”
我问:“大太太他们呢?”
王妈答:“去二小姐婆家了。”
我问:“当天去的吗?”
王妈答:“不是,去好几天了。”
我问:“去干啥知道吗?”
王妈答:“大太太走时交代过,说是二小姐婆家人叫他们回去给孙子过两周岁生日,请亲家母也去玩几天。没成想就在这个时候裴家出大事了。”
我问:“为什么就认定方姑娘是跟新管事私奔了呢,就因为新管事去了几次方姑娘屋里吗?”
王妈答:“是,也不全是。”
我问:“还因为什么?”
王妈答:“还因为在方姑娘屋里找到一个荷包,里面有一只翡翠手镯和一个小儿长命金锁,还有一张新管事写给方姑娘的字条。”
我问:“在方姑娘屋里,什么位置?”
王妈答:“床头垫子下,说可能是她走时遗忘的。”
我问:“字条上写的什么您知道吗?”
王妈答:“知道。当时大太太召集全部下人过堂,审问方姑娘失踪的事。好些人都说方姑娘肯定是跟新管家私奔了,那个荷包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信物。大太太叫总管把那张字条读给她听听,所以大家就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了。
新管事在字条里说,自己也是大户人家子弟,还读过大学,因为父母逼婚离家出来找生计,不想来到裴家遇到方姑娘,知道了方姑娘的不幸婚姻,这就是缘分。他说彼此都是婚姻的受害者,又互相爱怜,因此他一定要找机会带方姑娘逃出牢笼去过真正的爱情生活,字条上还印有方姑娘的口红,真是叫人不得不信啊。大太太听了很自责地说,事情都因自己而起,是自己叫二姑爷找来这个新管事,结果引狼入室,害了老爷,害了裴家,其实自己对二人的私情早有耳闻,都怪自己糊涂,怕家丑外扬统统压了下去,自己也敲打过新管事,还想过辞退他,可是因为爱才,想观察观察再做决定,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我问:“老爷回来后怎么说的?他信那字条吗?”
王妈答:“除了痛苦他还能怎么说呢?那么多人还有字条作证。起先他也怀疑过,背着大太太问我们下人是不是真碰到过方姑娘和新管事私会,大家只好实情相告,只有我忘不了方姑娘的恩情撒谎说没碰到过。当时他那痛心的样子真是叫人心碎,可又有什么办法啊。老爷真是命苦,方姑娘和儿子可是他的命啊!”
询问至此,我心里的一个个疑问逐渐演绎成一个判断:这是一起由大太太和二女儿夫妇为了争夺财产和发泄嫉恨精心合谋的凶杀案。
由于裴老爷为了逃避婚姻远走它乡,偌大的家业丢给大太太独自管理,久而久之,在大太太心里家业就成了她的个人财产。不仅如此,她对丈夫的积怨也越来越深。
二小姐生下一个男孩儿后,大太太就把财产继承权锁定到这个宝贝外孙身上。这也是二小姐夫妇求之不得的。谁知裴老爷又娶了房年轻漂亮的姨太太,还怀上了孩子。为此,大太太不仅妒火中烧,还恐慌家产旁落。因为,按裴家规矩,家产应该由长子长孙继承,在没有男丁的情况下,才能传给女儿和外孙。
深知这些规矩的大太太母女和女婿为了争夺家产也为了报复,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欲取之先予之的陰谋。他们由大太太出面,狐狸给鸡拜年把方姑娘骗回大院养胎生子以便伺机而动。如果方姑娘生个女儿,他们也许会暂时给母女留条活路,因为威胁不大,顶多分走部分家产。要是生个儿子,哪怕下一胎生个儿子,那就必须除掉,以免家产落到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不想方姑娘果然生了个儿子,为此大太太气得大病一场,杀心由此而起。
为了做得天衣无缝,他们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杀人不见血的瞒天过海戏:一方面,他们释放出无微不至关怀方姑娘的烟雾,另一方面雇来杀手即新管事制造与方姑娘有染的假象。这一切把单纯的方姑娘和佣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几经铺垫,到那个小外孙满两周岁的时候,他们觉得已经时机成熟,于是以去小女婿家给外孙做生为名,先行离开是非之地以便摆脱干系,留下指令叫新管事几天后在夜里勒死方姑娘母子,藏尸于供奉祖先牌位的密室地板下,然后制造出把他们母子拐跑了的假象。由于众多的人证和物证俱在,裴老爷即使不信也无话可说了。
讲到这里老前辈戛然而止缓缓地扫视了大家一眼。学友们急切地问:“真相果然是您判断的那样吗?”
老前辈答:“真相?没有真相!那只是我们的逻辑推理。案件的真相因当事人的失踪成了我们当时无法解开的一大迷团,而让我和同事现在仍然解不开的更大谜团是那个恐怖的魅影。那个恐怖的魅影,包括那个怪叫的牌匾和小袁说的那个亡灵的托梦,其实还有很多其它超自然的诡异现象的确真真实实地出现过,但它们怎么会出现?成因是什么?目前的解释还莫衷一是,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得到科学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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