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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回寝室发疯一样地在我那凌乱不堪久久不曾使用的书架里翻检。灰尘在房间里蔓延成呛人的光雾。同寝室那些家伙们不乐意了,他们说你找钱呢?这么疯狂?我也懒得再去解释,连声说,我救命呢!
终于那本落满了尘埃的字典被我从一堆旧书中找了出来。翻开,那片在这本书中沉睡了十一年的纸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那么小,那么粗糙,纸张已经泛黄,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如同洪水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书合上紧紧地抱在心口。我可以不死了,我大汗淋漓地笑起来,那感觉,如同劫后余生。
第二天的夜晚。我在迪厅的工作终于做完了。离开那个喧嚣光艳,声色犬马的游乐场。站在寂静无声的站台上,天空中的陰云厚得像是没有云,夜幕沉沦如同遗忘的深海。我知道我逃不掉的,我在等孙小洁的夜班车。
那个小男孩也和我站在一起,我不再怀疑什么了。他说得对,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把他弄丢了。现在,所有的人都被找了回来。只剩下我一个。
明亮的车灯刺穿了我的眼睛,车轮滚滚碾破这黑夜。那个孩子看见了夜班车,兴奋地冲过去朝着它挥手。那样子,无所顾忌天真无邪的就像是一个孩子,他也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孩子。
我把纸人交给他,他显得很高兴,把那片纸人小心地折叠好装进了口袋。你终于把我找回来啦,他跳着欢呼,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也可以回去了。
我看着这个孩子,蹲下来抚摸他的额头,他身上的气味,他的笑容,和小时候的我是一模一样的。我如释重负地对他微笑,然后我问,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回哪里去了?
他点点头,又不解地抬起头问我,你真的不知道吗?那好吧,我问你,你居住的空间是几维的?
三维啊,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些,三维空间啊,不是都这么说的吗?
可是不对啊,我们生存的空间,其实都是四维的,由点到面,由面到体的三维空间再加上时间,才是我们所存在的空间啊。那个孩子的回答让我觉得意外,他说,我们存在的那个空间,也和你们这里是一样的,只是时间不同,那是你童年的时光。我们都是你做的纸人,因为承载了你童年里的记忆所以活在另外一个空间里。就像爷爷也是一样的啊,他去世之后就随着时间的定格到了另外一个空间里啦。可是纸人被刘老师撕碎了,碎片是不能到达那个空间的,所以除了我被保留下来之外,盒子里其他的纸人都回不去了。它们停留在这里,不明白自己已经被撕碎啦,它们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就把那些真正应该留在这个空间里的人按照自己的模式杀死,然后取代他们。我就是要来把它们找回去呀。
我不禁一阵剧烈的莫名晕眩。眼前出现了那些曾经被我演绎得生气无限的纸人们。它们不会哭也不会笑,但是它们有我的故事。可是现在,那些纸人像是飘散在我生命中的雪花,带着我童年的那些记忆。不知道他们嬉笑着躲到了哪个我从不敢去的黑暗的角落,偷偷地看着我在泅渡中潮起潮落。
他们究竟被我丢在了什么地方?最后又将去向何处呢?我看着他小小的身体在座位上蜷缩成一个大大的问号,横亘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然后孙小洁开着车向黑暗更深处疾驶而去,似乎要穿越时间,然后抵达。
我不想也不能再知道答案了。至少,这一切都结束了,那些破碎的纸人被带回了来处。我不会再被它们杀死,虽然那些童年的记忆中我把名字写在纸人上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另一个过去式的空间里的自己杀死,从此彻底的消失,去了爷爷所在的那个空间了。
而现在,我依然继续着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我和那些对什么都有兴趣但惟独对学习不感冒的同学一样。逃课,上网,蹦迪,恋爱。只是有一天,电视里播放着一个法制节目,连续疯狂杀害六人的杀人狂终于落网。他戴着手铐脚镣在临刑前的日子里接受记者的死亡采访,他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面对镜头张狂地说着自己杀人的事实。可是当电视里出现他小时候的照片的时候,我愣住了,照片里的那个小天使天真无邪,面对镜头有点害怕似的稍稍躲闪,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人间最美好的光彩。解说员说得对,没有人会想到,当年这个可爱的胖乎乎的又胆怯的小男孩,日后会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
我想起在那个空间里的那个孩子,那个作为我的童年的孩子。不知道他们那里是怎样的天气,他又在经历着怎样的故事呢?
我不想也不能知道答案了,因为我终于明白,不要把一个人和他的童年联系到一起,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两个。
可是我却知道,也许有一天当我们收拾那些以前的旧物。也许会在翻检一本旧书的时候从书页间落下一个纸人,或者找到了一件落满尘埃的玩具,那是在童年里我们曾经最为喜爱的东西。于是所有的记忆终会闪电般的复活。我们就会遇见那些存在于已经逝去的时间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被我们不知道丢弃在哪里的自己。那些曾经让我们手足无措地绝望的恐惧,会再一次朝我们席卷而来。
我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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