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出门遇到“鬼”
李半仙儿何许人也?他姓李名宝库,和电视剧《刘老根》里的“药匣子”同名同姓,自诩上识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周易诸葛孔明马前课,可谓是神机妙算。丧葬“出黑儿”、看阴阳宅是他家祖传的玄术,让他铺展得得心应手。李宝库虽然年过花甲,却腰不驼背不弯,面如满月,目似朗星,腮边飘缀三绺胡须,确有几分仙风道骨,鼻子上常年架着那副老花镜,更加给人以神秘莫测的感觉,在狼洞沟一带名声显赫,堪称世外“高人”,人送绰号李半仙儿。
今年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儿,用李半仙儿自己的行话说就是流年不利,横垄地拉滚子一步一坎儿。正月初三接到手头的一个“白活儿”,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午后未时死的。老者家里没啥人,自己攒俩土鳖钱。李半仙儿活儿干得很顺溜,没费什么周折,钱还没少给。就是出完殡干完活太晚了,他喝二两烧酒也就打道回府了。
时逢隆冬,寒空星稀万籁俱寂。三毛星斜挂在高高的天际。“出黑儿”归来的李半仙儿身背包袱,酒足饭饱,唱唱咧咧地哼哼着小调儿:“一呀一更里呀,月牙刚出来呀……”
渐近屯西柳条丛时,柳林内树影摇曳,里边不时传来一声声野狼的嗥叫。素来胆大常与死人打交道的李半仙儿心里莫名有点儿瘆得慌。
李半仙儿突然看见柳条丛深处有个黑影,心里合计这是幻觉?他揉了下眼睛仔细一看,又踪影全无。咦,怪事呀,莫非哪个死鬼阴魂不散来缠我不成?李半仙儿正在疑惑之际,高大的黑影已经快到跟前了。李半仙儿不敢怠慢,急忙抖开背后的黄包袱,抄起黑驴蹄子左右开弓就是几下子,可是愣没当事儿。李半仙儿一看不好,拿起朱砂盒子,吞嘴一把,边嚼边咕咕哝哝念起了护身咒:“五雷五雷步步相随,身穿金甲头戴金盔……”
不念还好,这一念咒语更糟了。一双毛绒绒冰冷冷的大手摸到了李半仙儿的脸上。“啊……”李半仙儿坐地吓堆缩了,屙了一裤裆稀屎倒地放挺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半仙儿从昏迷中醒来了,柳条丛四周死一般地寂静。他回忆起刚才的情景,哆哆嗦嗦地爬起来,里倒歪斜仓皇蹽回家去。
第二天,狼洞沟传出了天字号奇闻:李半仙儿在屯西柳条丛撞鬼了!这地儿都相信一个传说,那就是撞鬼的人连三天都活不过。人们还说,家人正给他预备装老衣裳呢。
村里前来探望的人络驿不绝。李半仙儿蒙被卧枕,老婆哭孩子叫,家里乱作了一团。
屯里万大酒包笑嘻嘻的也来了,进屋就扒拉李半仙儿手:“老李姐夫,你要是认我当祖师爷,我管保你死不了。”
李半仙神情沮丧:“兄弟,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可没心思和你扯淡了。”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李半仙儿又闭上了眼睛卧倒在炕上。
万大酒包还是那副顽皮样:“姐夫那鬼啥模样?”
李半仙儿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把他头天晚上在柳条丛遇到的事学说了一遍。
万大酒包来了兴趣:“老李姐夫,瞅你那副熊样,还敢报号李半仙儿呢,就这点章程呀?你不是吹牛说咋凶恶的妖魔鬼怪你都能治吗?这回咋没辙啦?不如这回你磕头管我叫祖师爷吧,哈哈……”
李半仙儿摇了摇头,又闭上眼睛,似乎阴世三间已经慑去了他的三魂七魄。
万大酒包见状,对李半仙儿更加奚落,用二人转的腔调唱起来:“姐夫你呀看:正月初三我来到屯外,我身上反穿羊皮袄,柳罐斗子我头上戴,狗皮手闷子毛朝外……”
万大酒包在屋里像演戏一样,惹得在场人哄堂大笑。李半仙儿忽地在床上坐起来,手指万大酒包:“你个狗东西可把我害苦啦!”
那次李半仙儿经万大酒包这么吓唬一回,虽说没吓死,也搞了他一个精神恍惚,就是提不起神儿来,大半年才缓过劲儿,不管啥时候看见万大酒包,都会蹦高儿骂一通。不管咋骂,万大酒包就是不急,跑到一边“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叨咕:“你别叫唤了,咋叫唤你也是我的徒孙儿了。”
三、麻大吃没了
麻大吃在给陈金折送葬时突然倒地身亡,这不禁让李半仙儿大吃一惊,更使狼洞沟的人们陷入阴霾与恐怖之中。正在“拖魂”送葬的人们一下子都作鸟兽散了。麻大吃是老陈家请来送浆水的,发送他的费用就得由陈家出了。陈家人认为麻大吃是为陈金折死的,花点钱只要他家人不再提啥无理要求就算是烧高香了。出殡的事停下来,人们把麻大吃的尸体和陈金折俩并排停在了土地庙前。
按李半仙儿的推算,陈金折死的日子不犯啥说道。可是麻大吃死得太意外了。用他们的行话说这就是“犯乎”了(阴阳先生术语。犯乎分里乎和外乎,外乎死屯邻,里乎死家人)。自己出道这么多年,头次遇到这事,他心里也真的是没底了。
李半仙儿觉得应该“破”一下了。经过和家属商量,一个时辰之后李半仙儿在土地庙前就开始作法了。
李半仙儿用油彩打的鬼脸儿,口中嘟嘟囔囔地念着咒语,在灵棚按八卦方位贴上了灵符,又做了四个桃木人儿,每个桃木人上都用朱砂画上了符咒,用黄蓝赤白黑五种颜色的布,做了五个引魂幡,按方位分别挂在了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宣告完事大吉。
就在李半仙儿刚刚结束他的法事,还没有收拾完场子呢,那边就传来了柏清林他们出车祸的消息。他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黑,仿佛一个闷棍打在了他的头上,让他差点休克过去。李半仙儿脸上的油彩都没顾得清洗,就踉踉跄跄地奔向了出事地点。当看到车祸现场的惨状时,李半仙儿吓得魂飞魄散胆战心惊。
没多时,出车祸的柏清林两个人的尸体也停在了土地庙前,屯里的人们给他们四个人搭了一个大大的灵棚。
天色将晚,狼洞沟送葬的家属和围观的人们都忐忑不安地散去了。天空中寒星点点,土地庙前寂静肃杀,老榆树上两只乌鸦在哇哇啼叫着。夜深人静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土地庙前照尸的灯火明明灭灭,瞅着灵掤内排成一溜的陈金折、麻大吃、柏清林、赵伟德四位亡人的尸体,万大酒包一脸的苦相,眼泪汪汪地坐在柏清林、陈金折和麻大吃三个人的身边,吧嗒着嘴心里不是滋味,连连打着咳声。他自言自语:“人呀,是个熊玩意儿,都不如一个小鸡儿有刚火,说死蹬蹬腿儿就面片儿了!大吃兄弟呀,昨晚咱俩还喝了半宿酒呢,有气儿的时候咱俩看守金折兄弟,今天你我却成了隔世之人。金折大兄弟,大吃可是为你死的呀。是你把他接去做伴儿了吗?可你不喝酒啊?老柏大兄弟咋也去了呢?你忘了春天你有那场子病了?那病得可是真不轻呀,我和麻大吃给你做了那么多天的伴儿呀,你那么重的病都好了,你不该是个短命鬼呀。你有那么多钱活着多好呀?你是该好好的享受了。这下你们几个在一起有伴儿了。要是我真过去了还行,哥儿几个对撇子,喝酒也能喝到一块儿去。你们这都走了也就是享福去了,可你们的死法不好啊,你们那都算横死的呀,是进不去祖宗坟茔地的呀。等到我走的时候我都想好了,喝他三斤二斤的一觉就睡过去了,那多好啊。”
万大酒包动情了,也真上火了,在狼洞沟谁不知道他和麻大吃俩是没肝没肺的家伙,他两个的口头禅是:“酒是爹菜是娘,喝死总比枪毙强。”只要有酒有菜,三杯酒下肚,无论什么艰难险重的事跟他俩都好商量。今天虽然有酒有菜,可他就是没胃口,他开始在那里喝了一阵酒,总觉得淡淡寡寡的没意思。后来连酒也没心思喝了,从前一遇到谁家有了红白喜事的,他和麻大吃两人在一块,骂几句斗斗嘴,挺浑和,觉得活得很有滋味。别人家死人是个悲痛的事儿,对于他俩则不然,不仅有好酒好菜供他俩享用,还要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关注。今天麻大吃没了,万大酒包觉得孤独了,心里有些划魂儿。人们都说麻大吃是让他给喝死了,这能是真的吗?按实说俩人一宿喝了五斤散白,也真就不算少了,可是麻大吃他俩以前就这样喝过多少回呀?这回咋就能把他喝死了呢?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也就算功德圆满喽。
万大酒包干看尸这行年头太多了,他倒不是害怕,就觉着他和麻大吃两个人在一起习惯了,剩下自己真就像有点孤掌难鸣了。他觉得今天是喝酒没兴趣,吃菜没滋味。他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和几个死人叨咕着,觉得冷了倒下钻进柏清林的被窝,两个人相拥着睡一会儿,嘴里还叨咕着:“大兄弟呀,就让咱哥儿俩亲近亲近吧,明天你就走了,再也就没有机会喽。”起来就不时抿一口酒,一直就这么守候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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