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蔷薇长得真好，柔嫩的枝条瀑布一样垂到地上，层层叠叠地开满了粉色的花儿，仿佛一张精美厚实的波斯挂毯。我一直喜欢躲在蔷薇架的阴凉中读书，而今天的心情更不寻常。我甚至轻声慢吟：“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是的，去年此时，当我第一眼看到杜旭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首诗。闲适、清凉、优雅，就像杜旭给我的感觉。
03
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朝这边移了过来，到了花架前便停住了，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一定是他。我貓着腰溜出去，准备吓他一下。
可迎接我的，是班主任两道冷森森的目光。
我浑身僵硬。班主任什么都知道了，从他看我的眼神我就明白了。一定是杜旭告发了我。完了！死定了！
“怎么还不回家？”班主任问道。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快回家去！”他大喝一声。
“啊！”我被惊醒了，像丧家之犬一样冲出学校，冲回家，冲进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号啕大哭。我哭了一整晚。我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男生，第一次给男生递字条，第一次跟男生约会，就这么被毁了，就这么被出卖了。杜旭，我决不饶恕你！
可是，杜旭为什么会告发我呢？一定是因为我不漂亮。我望着镜子中泪水滂沱的自己，蒲公英似的头发，可笑的宽边眼镜……多普通的女生啊，那么优秀的男生怎么会看上我呢？说不定他会认为接到我的字条对于他是一种侮辱。我的成绩也配不上他。
我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我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于是决定反击。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面对父母的追问与老师的责难，同时决心努力学习来证明我的优秀。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父母并没有追问这件事（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很懂得保护自己女儿的自尊）。我来到学校，毅然决然地在分班表上填下“文科”二字，一旁的班主任什么都没说，看我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嘉许。
分班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我读文科而杜旭读理科。我们的教室都换了，再也不是一墙之隔，我们很少能碰到，我也没有去讨还那本英语习题册。每天，我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努力地把成绩提上去。
高考放榜的时候，我小小地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自己跟杜旭报的竟是同一所学校，而且都被录取了。他读本硕连读的医科，而我读外语系。北上首都的火车上，我们竟然在同一节车厢里，但我不想跟他说话。他到我的铺位来了几次，想要挑起话头，都被我用眼睛瞪了回去。再后来，进了大学，我换上隐形眼镜，留起长发，居然也有男生对我表示好感，有人送花，有人打水，还有人在给我的字条上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未名湖。”
04
大二的寒假，我们一群高中同学跑去拜望恩师。我们围炉而坐，相谈甚欢。忽然，班主任开始拿我打趣说：“那么老实的女孩子也会给男生递字条。”这些年我的脸皮早就变厚了，我笑着说：“谁让人家优秀嘛。”班主任满脸鄙夷，说：“刘济成那小子除了长得好，还有哪一点好？”我愕然：“刘济成是谁？”一名女同学插话道：“就是跟杜旭坐同桌的帅哥，我也暗恋他好久呢。”班主任继续说道：“那天语文课上他看英语习题册，被我没收了，谁知书里还夹着张字条。我一看就是你的字——日落西山头，人约蔷薇后。还挺浪漫。”
大家哄堂大笑，而我如遭五雷轰顶。我无比悲伤地喊了一句：“那张字条，我是写给杜旭的！”
然后，每个人都愣住了。
又是北上的火车，我坐在窗口看外面明灭的灯火，想着自己那些年的自作多情、庸人自扰，忍不住发笑。一旁的好友支支吾吾地说：“听说杜旭现在已经有女友了。”然后她又趕紧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到处都是嘛！”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我告诉她，自己在这个假期里最大的发现是：原来，年少的时光无论当时多么难堪，回首时都是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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