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胃口差,身体弱。为了照顾我,母亲下班后到家,却还是不顾疲劳去市场上挑一条新鲜鲫鱼煮给我吃。
贪玩的我和小伙伴们满院子疯跑,母亲就端着碗在后面追赶,终于撵上了,就连哄带骗地喂我吃一口。身旁的小伙伴总是咽着唾沫无不羡慕地说:“你好享福呀!”那时候我总是不以为然——这不就是家常便饭吗?
亲戚家的孩子出远门,无论是坐飞机,还是赶火车,无论箱子里能否装下,母亲总会要他们带上自己亲手做的泡菜。不管哥哥姐姐们是否情愿,她总坚持把瓶瓶罐罐往别人手上塞,有时弄得大家都挺尴尬——拒绝吧,对长辈不敬;接受吧,路上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碍手碍脚。
没想到,我第一次出国就走得很远——坐飞机穿过欧亚大陆,再跨越大西洋。这次出门时,轮到母亲给我塞泡菜了。我觉得这些东西又重又难照看,硬是半推半就地把它们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到了那个盛产甘蔗和朗姆酒的国度,才知道人们恨不得吃米饭都拌果酱,物资匮乏,口味又单调。对于来自天府之国,从小口味重的我,哪里受得了这个罪?母亲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生怕我吃不好,赶忙给我寄了一个包裹。当时我们住在乡村,取件要专门排号,再搭车进城。那天,赶了一小时路,排了一小时队,终于等到了我的包裹。我把它抱上车,一个人在车厢后面打开纸箱,里面全是吃的——有小时候母亲不允许我吃的零食,有她自己学着做的牛肉豆豉酱,被塑料袋密封包扎得严严实实,撕开一条缝,香气逼人。
我一直認为自己很独立,然而,当时收到箱子时却忍不住热泪盈眶。
母亲知道我喜欢吃辣,而古巴又没有辣椒,于是从市场上买来新鲜的二荆条辣椒,晒干、去把儿、翻炒,混合芝麻一起打成粉末。每次打辣椒面的时候,她总是被呛得眼泪直流。一大瓶辣椒面用熟油泼了以后罐存,就餐时放一小勺,感觉不只是饭菜有了味道,一天的生活都是麻辣鲜香的。一罐辣椒面够吃小半年,当我打开盖子,看见里面还有“存货”,就感觉生活还有奔头。等到要见底了,就知道自己快要回家了,于是生活又有了盼头。
每年假期回国,母亲都会学着菜谱,或者向别人讨教经验,自己研制牛肉酱、辣椒酱、肉松、芝麻盐……她总说外面卖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原料,不健康,不放心。
终于,从古巴归来,上班了,住在教师宿舍,不想做饭,就常常一个人在学校外面的小市场和学校里面的食堂随便糊口。
返校的时候,妈妈塞给我一个饭盒,我推辞道:“你吃吧,学校有食堂。”结果,她还是悄悄地把饭盒塞进我包里。就在那天,下班很晚,外面街市上人山人海,食堂里又只剩下残汤剩饭,我失落地回到宿舍,突然想起包里还有一盒饭,顿时打起精神来!
我总认为自己一个人漂惯了,心肠挺硬,但是,当时我真的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就一个声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妈妈好!”
再后来,我又出国进修了。这一次,我到了发达国家,物流便利,勤劳的江浙移民几乎可以帮你搞到这颗星球上任意一个国家生产的任何一种产品。所以,妈妈其实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吃不好饭了。然而,她并不快乐,因为她再也无法通过寄自制食物来表达对儿子的牵挂了。
假期回国,我突然发现母亲有时候做菜淡,有时候做菜咸。她平静地说,味觉退化了。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父母亲是会老的,而我陪伴他们,和他们一起吃一顿饭,或者亲自给他们做一顿饭的时间竟然是那么有限。而当我回家了,有出息了,能请他们吃上山珍海味的时候,他们恐怕已经不在乎那些珍馐奇味了。
世界上最好吃的菜,是任何时候,无论你成功或失败,回到家,走进门,永远在餐桌上等待着你,期待全家人团聚的妈妈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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