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因风起,徐来万念兴。有人打破那窗外的翩翩鹅毛,举一小盏青灯迎风雪,行向远方。只对于他,这远方可随时因兴而起,也可刹那因兴而归。
鹅毛夜雪,皎然澄月,吟着那左思的《招隐》,这人便是想起了家在剡县的戴安道。一时之兴起,于是独自乘船前行,江上风冷,却难吹散酒烧心头热,周身灯火渐远,却难暗波光粼上月。便是一夜风不静,船不停,等晨光熹微,将那戴家小院映得清晰。
清晰,却不再进,忽而折返,只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何必见戴?何必见戴?乘兴而行,不在山水,不在日月,不在四海,更不在戴府。兴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若问这兴为何?正是他时时刻刻为自己而生的念头,是只受本心所安排的一切情绪与行为,是他诸多时光里的那个当下,最想不顾一切做到的事情。这份兴不在乎仕途,也不在乎山水,只在乎自己那份兴致,到底在何处。雪夜访戴如此,当年一曲《梅花》,更如此。
“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不识桓伊,却仍江畔码头请笛声,三调梅花,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不愧是那个在暂住之处也要种竹、穿过他人竹园诵读诗书而不拜访主人的王徽之。不愧是那个无言之间,而留《梅花三弄》传世间的王子猷。
乘兴任凭生,何须言语?兴已足,无须见,无须言,我懂我自己,我欣喜于自己,他不是一般士大夫,却也非什么隐士修行人,他时而将自己归为“谦谦君子”,为了“居不可无竹”在只住几日的小院里还让人移来竹子;时而满不在乎一切像个心高气傲的闲散人,在上司桓冲批评他不专心工作时,仰天高视,对人讲一句“西山朝来,致有爽气”;更有时耍着那点小心思,为了躲雨钻到桓冲的马车中,却对桓冲讲是为了怕他无聊而过来伴他聊天。
这般人生,有人说他是潇洒,有人说他是放纵。而大多数人在读完《世说新语》里关于他的故事后,称他不拘小节。我却觉他不只是不拘小节,而是不仅不拘于一切礼节约束,更不会被所谓的自由而变相约束。或者更确切一些,是他可凭着自己任何时候的突发奇想,居于礼法之内,也可游于其外。
你说他自我,说他自负,但他却是真真正正在乎自己心念的人,他只在乎自己如何想如何做,他的顾虑思考也更多关乎自己,或关乎自己真正想关心的人或事,万事于他都是扰扰徐风,只因兴之所至,八风不动。
也许他真的活在自己的世界,眼耳之间,只可见闻自己的心意。我们总喜欢用《短歌行》中的那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形容时光匆匆,却鲜少有人,在这如流水而过的时光中,专注于本心,专注于自身所想,专心于每时每刻自己本身的兴致。我想他若生活在现代,一定是位自由职业者,想工作便工作,想专心生活便专心生活,那份活出自我不是随意放荡,而是有着自己的节奏与一定之规,也只在自己的兴致里徘徊,這兴致可以贯穿天南地北,无限宽广。
自成世界,自有方圆,他才是真正懂得如何疼惜自己的人。只煮一壶酒,只弹一张琴,只画一方天地,只一生穿梭描绘,乘兴其间,完成那一幅幅临摹自我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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