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首先我要说的是,MS是个男人。我常想,如果MS是个女人,我这一辈子可能会很不同,不同到没有心如刀割,没有灭顶之灾。但可惜的是,MS就是个男人,是MonkeySun的缩写,他姓孙,所以给他起这个“孙猴子”的外号,然后我习惯叫他MS,这是我小小的善意和俏皮的发明,也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别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但他坚持说Sun是“太阳”的意思而非“孙猴子”,所以他说他就是我的太阳,听完心里很暖,全世界只有他能让我的心暖起来。
这个叫MS的男人与我,纠缠,痴缠,剪不断,理还乱。
遇上他是我今生的劫难,可是如果没有他,难以想像我的生命会有多苍白,他,让我的生命无比蓬勃,疯长。
古策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上这样的一个人,他们潜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在不经意的时候粉墨登场,瞬间粉碎我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备,然后,摧毁、瓦解、攻陷,却忘记重建。
MS是我的这个人,北北是古策的,可我和古策又是谁的谁呢?
曾经,我和古策在灰得发黑的天空下泪落如雨,为了我们终究不能成为对方的一根活命的稻草,相互慰藉到老。哭过后我们也很努力地笑,笑到嘴角痉挛,然后决然地转身,去守着我们各自冥冥中的无可逃开的宿命。
二
古策是与MS完全不同的男人,他是一个小报的编辑,搜索和编排一些老掉牙的爱情故事,偶尔自己也写点文章,酸得不行的那种,可是我喜欢看他编辑的那些文字,主人公往往都难以逃脱命运和爱情的捉弄,伤感、绝望,而又纯粹,如同一个泫然欲泣的单薄女子站在你的面前,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眉目,她已经绝尘而去,只在你的心中留下浅淡的不舍与怀想。
什么时候买的第一份报纸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后来成了习惯,每个周日都会去买,坐在一排绵延的台阶的某一层,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很容易就挥霍掉大把的时光,跟随报纸上那些没有一丝人间烟火味的文字,经历心灵的旅行,纯净,透彻。
报摊的大爷知道我喜欢这份报纸,却不知道我心中隐秘的幸福,关于古策。
后来我就只看古策负责的版面,一个连载没始没终,一辈子都看不完似的,总有莫名其妙的人物横空出世,情节也是千变万化:车祸、跳楼、堕胎、分手、植物人……原来人生每天都可以晴天霹雳的。
有时候会在MS开车时给他读那些文字,他只是笑,握着我绵软的小手说些离题万里的话,比如我们小宝儿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啊,比如小傻瓜,比如挺感人,如此等等。我知道他在敷衍,毕竟一个30多岁的已婚男人,经历过人生的起伏,很难相信脆弱的爱情的存在,我并不强求。
也有一次问起过他对古策的感觉,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眼中跳动的火苗,说,这个男人太酸,内心懦弱,不够阳光。我默然无语,从此在他的面前对于古策的种种只字不提。
在我的心里,古策是一个秘密,能读懂这样爱情故事的男人本身也许就是有故事的人,他应该干净,忧郁,手指细长、简单至极,这是我对于他的全部的想像。
三
但我还是爱MS,不顾一切。
他属牛,33岁,已婚,甚至还有一个3岁的儿子。可我依然无法自拔,爱到无力逃开的地步,快乐并痛着。
妈妈说这是我的命,我不可逆转地走上了她的老路。当年她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为了爱情她离家出走,舍弃一切,然后怀孕,生了我,而那男人却败给了那些世俗的压力,不久就回到了原来的家庭,守着妻儿过着寡淡如水的生活,从此和妈妈老死不相往来。妈妈独自把我抚养长大,用一个女人的青春守望她永不可能回头的爱情,在另一张酷似男人的脸上经历岁月的变迁。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可我们素未谋面,我是缺乏父爱的,所以我只喜欢比我大的男人,仰视并且深爱。若干年后,我和妈妈坐在空旷的有些阴森的房间里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时候,那句“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轻易地击中妈妈的神经,哭倒在我的怀里,如同一片秋天的落叶,耗尽了热情,无限悲凉。
在那个我发誓永不爱人也不被人爱的晚上,我遇到了MS。
很久以后还是觉得他的出现有点神秘和诡异的色彩,像我那天喝醉酒的酒吧的名字:暗。
我嗜酒如命,妈妈说这也是遗传了那个男人,我不置可否,对我而言,他是个太遥远模糊的影子,和我相隔十万八千里。
除了喝酒,我喜欢穿最简单的衣服,赤脚,找最好的角度用一只眼睛看天空看彩虹看云看雨。
也喜欢四处游荡,那天,喝醉后游荡到了MS的车前面,我就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在此前一秒,我听到尖锐的刹车声和一个男人的咒骂,朦胧中看到了他迷人的眼睛,当场遭遇了爱情。
我在一个很奢华的宾馆的房间醒来,没失身,也没什么传奇的故事,男人已经离去,留了一个小纸条,姓名性别和联系方式一应俱全,我笑,一个值得爱的男人吧。
四
古策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学习了艰深古怪的阿拉伯语却做了中文编辑:对“北”字情有独钟,在他的文字里,有小北,有东北,有梦北,有朱北北,数不清的北在他的故事里渐次地登场又逐一消失,于是我断定他是喜欢北这个字的;经常在夜里两点以后上网,开Q,聊天,聊什么并不在乎,只要你陪着他就好,问他,只说失眠,所以我便不再追问,除了爱MS,我对任何事都缺乏韧性。
和古策第一次聊天就是在夜里的两点。缠绵过后MS开始穿衣服,衣冠楚楚的,和前一秒钟判若两人,陌生。他要去另一个女人那里,那个女人拥有我所没有的一切世俗的保障,结婚证,房子,孩子,公婆的宠爱……可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我有这个男人的爱,这就足够了。
真的要回去吗,能不能留下来?我知道挽留毫无意义,但我坚持。
宝贝儿,改天我好好陪你,今天……我按住了他的嘴,算了,我懂。爱上一个结了婚的男人是这样,不计较后果不计较得失不计较公平,而已。爱上已婚男人的女人都是有自虐倾向的女人,我信,我也是。
送他出门,草草地拥抱,习惯了就好。几年来,我已经麻木,不断地把他送到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在最欢乐的巅峰跌入万劫不复的谷底。
床空了,心也空了,再也睡不着觉。他不在身边,我害怕黑暗和寂寞,可他从不知道。
开了电脑,上Q,没人在,不经意想起了古策的Q号,忘记了是哪期,为了让读者对一篇小说发表评论,他留了Q号,我没有写在纸上就记住了他的号,不清楚原因。没想到他在,夜里两点零七分十五秒。我用了一个非常拙劣的开头,我失恋想自杀。
你可以去死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同情心没爱心没良心啊,你应该告诉我失恋不是世界末日,要好好地活着,要珍惜生命,等等。
你这不是都知道吗。再说我要是那么说你又该说我俗不可耐了,对吗?
你?
哈。好了,别生气了,真的失恋了,真的想死吗?我心里很脆弱,受不了人动不动就提到死,而且我厌恶“自杀”这个词。
也许就是在那一分钟,我已经爱上了古策,可我浑然不知,我的心丢在了MS那里。
五
对坐了很久,答案就要揭晓了,我知道,又是一段无疾而终不欢而散的爱情,最终我们也没有摆脱这样的结局,苦笑。
可我要他亲口对我说,我才死心。这该死的爱情。
MS是个细致体贴的男人,连分手也是。新款的手机,换了号码,飞三亚的机票,在那里还有一套相当体面的住处,然后是他的解释。她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我担心她找到你,她和你完全不同,我担心她会伤害到你。我比爱任何人都爱你,可是,有很多现实的原因,孩子需妈妈,父母也经不起打击。你太瘦了,到那儿去晒晒太阳吧,有时候我会飞去看你。
她就是他老婆。
我看他说完一切,像在观赏一个陌生人的表演,蹩脚,充满嘲讽。这是我用尽全力抽丝剥茧爱着的一个男人,转身之前,我说了非常漂亮的一个词语,谢谢。在他看不见的背面,心碎裂成片,灰飞烟灭。
我并没有如MS的愿,飞去三亚,却去了另一个城市,古策的城市。
我和古策之间,君子之交,如水,淡淡的疏离,也暧昧。
想他想得要窒息的时候,偶尔打个电话给他,听他温润低沉的声音,极干净,没有杂质,缓缓的。多半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第一次的时候问他那个连载的结局,就装作是一个心急的读者。他说有一天你会知道,别急,好吗?然后他说,是你吧。我狼狈地挂断电话,落荒而逃,这个男人,我无法不爱了。
也有的时候,我固执地坚持视频,看不到他没关系,就想让他看看我,匆匆的也好。有一段时间,总是沉溺在一些奇怪冗长的梦境里,忽然极怕自己老去或死去,而无法把自己最美的时刻呈现给他。
视频时,我有些故意使坏,甚至带着恶作剧的快感,波光流转,媚态横生,穿松松垮垮的衣服,领口低而宽敞,裸露着修长的脖子,白而细腻,锁骨清晰骨感,乳沟依稀隐约,彼时,我是奇异、妖媚、性感的女子,一朵花般在夜里肆意地绽放。
你太瘦了,以后我会把你养得胖一点。他只说这句话,没有其他。然后关掉视频。我们都在,却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此时换成他无比狼狈,我笑,眼泪却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电话也不是视频,我直接地站在了这个终日阴雨绵绵的城市的街角,等待他的出现。我暗暗地告诫自己,如果他认出了我,那么我陪他,一辈子不离开了;假如他认不出来,就把这段感情当作风吹过,了无痕迹,一个误会,一段幻觉罢了。
古策给了我很多的意外,包括初次见面,包括北北,包括他爱我。
那个黄昏,当古策走出报社大楼一把把我揽在怀里的时候,我激动得全身颤抖,一下子就交付了自己的前世今生,我很累,愿意停留下来。
他说,笨蛋,你终于来了。我的眼泪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我是全然不知道北北这个人是存在的,只是单纯地以为古策仅仅是偏爱北这个字。
可是我还是陆陆续续地拼凑出了北北的故事,从古策明朗眼神里闪过的挣扎,从他的朋友左躲右闪的语气,我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有一度,我和古策距离很近很近,呼吸相闻。无疑,这个男人是爱我的。
那天,我们喝了酒,大醉。回到宾馆,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边脱衣服,赤裸相见时,我看见这个男人眼中无边无际的宠爱和欲望,自然而然地,拥抱,接吻,当他灼热的手掌终于攀上我骄傲的蓓蕾,心要炸裂的一瞬,电话尖锐地响地,突兀,刺耳。
激情退去,古策颓然地起身。我宁愿听到他说我爱你但他说了对不起。接了电话,医院打来的,他匆匆离开。那里有一个鬼魅一样的女子,轻轻的一拽就把古策拉回到原点。
心痛得无法再继续的时候,我对他说,带我去见见北北吧。
一个下午,我见到了北北,比我想像的还要宁静和苍白,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这个世界上,除了古策没有谁还会相信她还活着。
古策每天穿过医院那条悠长的走廊,守在北北的病床前,给她讲一段又一段的爱情故事,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最温柔和最催人泪下的声音。日复一日,雷打不动,只除了那个夜晚,来的有些晚。
于是,很多的事情清晰和完整起来。偏爱北字,是因为他从小就爱着一个叫苏北北的女孩,她背叛他了他也爱,她痴了傻了变成植物人了他也爱;
做了文学编辑,是因为北北喜欢那些忧伤的爱情故事,她自己就是最悲伤的爱情故事的主角;
夜里两点上网,是因为每天他都陪着北北到夜里一点四十五分三十二秒,那是北北为了另一个男人的背弃而从高楼一跃而下的时刻。他想,北北应该在那个时刻醒来;
厌恶自杀这个词,是因为他的生命因另一个女孩的自杀而瞬间冻结;
连载的故事无始无终,因为那本来就是她和他的故事,北北不醒,故事就永远不会终结。
我站在那个医院尽头的病房前,看自己爱着的男人沐浴在一片阳光之下,侧脸很好看,可是永远不会属于我了。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很久以后,我收到一条短信息,陌生的号码,寥寥的几个字:她流泪了。
经过那个报摊,老大爷慈祥如昨,姑娘,你喜欢的报纸来了,不买份回去?
不必了,大爷,我已经知道了那个长长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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