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人会真的带你去钓鱼,只有你自己不会对自己失约。
火车抵达广州站时已经晚点了。窗外天色已黑。
我在下车前打你的电话,急切如盲人寻找拐杖。可是那边你却冷冷地说:今晚我有事,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来吧。听见你声音时那片刻的喜悦瞬间就冷冻了。
难道你忘了这是16岁的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难道你不记得你承诺过要亲自来接我的吗?难道你不担心我和你一样是如此脆弱的少女,一个人怎么安全越过重重陌生的街市和人群找到你?
鼻子底下就是路,你拿着地址还怕走错路啊?说完最后一句话你匆匆挂断了电话,甚至不等我问出一句话:今晚我怎么办?
看着手中沉默冰冷的手机,望着车窗外越来越黑的夜色,车厢里的人差不多已经快走光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熬一夜,等天明。
卧铺住宿,10块钱一晚!车上的女乘务员忽然大声叫喊着走过来。她的声音简直就是天籁。我可以不用下车,在车上住一晚,清晨发车时再出站。天果真没有绝人之路啊!
在异乡的城市里醒来,耳边是陌生的声音。女乘务员挨个叫昨晚睡在车上的人起床。起床了哦!她的面容分外的和蔼亲切。这是故乡最后的一抹气息了。从此我将投身于陌生的路途,天各一方。再见吧!
我背着巨大的牛仔包,终于走出了车站。南方耀眼的阳光迎面扑了过来,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一时实在难以消化它的热情。
就在我还没有站稳脚跟的一刹,忽然一群骑着摩托车的男人汹涌而来,张牙舞爪。抓包的抓包,揪衣服的揪衣服。啊!光天化日下抢劫啊?惊吓慌乱中,只听哧啦一声,我转头看,肩膀上的衣服咧开了嘴巴,露出了雪白的肩头肉。
干什么?干什么?大白天抢劫啊你们?我不坐车,有人接我的!听见没?
我声嘶力竭地大吼,把“有人接我”四个字咬得特别重,想以此震慑他们。
我估计我的头发差不多全都立起来了,眼睛瞪得要裂开了,能飞出刀子杀人的眼神。果然那些摩托仔悻悻地松开了手,大概也看出这小女孩不是好惹的主。
真的有人接我吗?我站在炎日下,极度惊恐愤怒之后开始极度地茫然无助。毕竟我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英雄,事实上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女。
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像你说的那样,鼻子底下就是路?看来我只有问了。
街上行人穿梭如鱼群,可是我一连拦住了三个貌似善良的人问:流花车站在哪儿?却没有一个人理我。
汗珠子一串串爬满了我清秀的小脸,模糊了我的视线,像眼泪。然而没有人理我,他们匆促冷漠的眼神从我脸上掠过,不作丝毫停留。
要地图吗?买一张!有人搭理我了,一个卖地图的中年女人。我用两块钱买了一张地图,还有女人的答案。她的手轻轻一扬,那不是流花车站吗?我看过去,天啊!流花车站就在咫尺之遥的街对面。
就是如此简单,近在眼前的答案,你不知道的,他不知道的,钱却知道。
我想我已经开始理解你了,我的好朋友,你在这片天空下浸染了也快两年了吧!
从广州到东莞一路顺利。只是到了东莞我打车去你住的小区时,身上没有零钱,掏出一张50元付账,那个黑黑的司机竟一溜烟开着车跑了。一下子黑了我身上全部财产的三分之一。车尾卷起一股灰烟,迷了我的眼睛。
南方,再一次让我见识到了它的无情和贪婪。它一次次伤害着初来乍到、柔弱纯真的我,毫不留情。
喂!你找谁?啊?于小可!她还没下班,你不能进去。门卫是个负责的年轻男子,他把我拦在了大门外。
我扶着围墙的铁栏杆,风尘仆仆地站在你的公寓楼外,巴望着你早点下班。铁栏杆晒得滚烫,把正午的天分成了一条条的小格子,让人感觉像是从监狱里看见的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眼睛还没有望穿之前,我终于看见了夹杂在滚滚下班人潮中的你匆匆走过来的身影。
小可!小可!于小可!我足足喊了你三遍,你才转过头,终于看见了我。那时天色已黄昏,天边残阳如血。
你愣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冲我闪过一个飘渺的笑容,朝我迈步走了过来。
你变了。你脸色苍白,神色淡漠,举止老练。你不再是从前我的邻家姐姐兼好朋友的那个热忱明朗的女孩。可是你为什么又如此热情地邀我来呢?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别的?我真的不明白你。
明天星扬公司招工,你拿这个去试试。当天夜里,长途跋涉的我还没有做任何休息和调整,你就塞给我一张假身份证说。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个未成年的儿童啊?我以为你早忘记了呢。
第二天一早你上班走了。我独自一人,草草买了早餐边吃边忐忑不安地揣着那张假证去应聘。照片上的人跟我实在不像啊,被识破了会不会给发送到派出所?我怕,却没有其它好办法。
久经江湖的人事部老男人盯了我一眼就洞穿了事实。他拿着那张假证把我反复打量,没说什么,又把证还给了我,叫下一个,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仓皇而逃。还好,他没有揭发我。这也算是一丝温情吧,在如此物欲横流,坚硬冰冷的城市里。
进不了大厂,你去其它小厂试试。我很忙,没时间帮你,你自己努力。这里好工作不好找,一般的活还是大把的。你坐在沙发里啃苹果,眼睛盯着电视。哦!要快哦!我男朋友,他要搬来我这儿住。我可不是赶你走,我相信你一定能尽快找到工作的,是不是?
这是你第一次在我来投靠你之后,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给了我鼓励。温度如春的空调屋里,我从头到脚的感到冷飕飕的,心顿时又冰又脆。望着你如花的笑颜,我甩了甩遮住眼睛的头发,硬着头皮回答道,当然!
古时有一句话不是说: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吗?你虽不是师傅也差不多一个道理。既然刚来的时候没有靠你,以后也绝不会连累你。我告诉我自己。
顶着毒辣辣的,仿佛大雨点砸到身上的炎炎烈日,我每天奔波于人潮纷扰的街头,每天晚上要聆听你拐弯抹角的冷言冷语。就在我差不多快要绝望的时候,第四天,终于有一家饭店愿意用我。但是要交300元押金。我摸了摸兜里剩下的60元钱,早上等你下班后,还是向你艰难地开了口。
哟!你怎么不早说?我昨天刚把钱寄回去。你知道我每个月只留一点生活费。你无比惋惜地说。我知道?我都不知道我知道你什么,我只是知道你说着只有你自己相信的话。
那算了,我另想办法吧!我竟然还能一如既往地微笑,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和生气。尽管你是我在这儿,这偌大的陌生的城市惟一的朋友。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
这样吧!我这儿有10块钱,你先拿着吧!你大方地说。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笑着摆手。只要我还有填饱肚子的钱,原谅我不能接受你如此慷慨的施舍。
我先走了,下午我还要去面试另外一家。我向你告别。
晚上早点回来,注意安全!你在后面冲我走远的背影喊。
哦,知道了!我轻快地应着。不管是你冷漠的心忽然内疚了,还是你的假意敷衍,我都很感激。这即使是虚假的温暖却依旧能够安慰我。我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幼鸟般软弱不堪一击的少女,短短几天时间而已,生活就将我的心磨砺得粗糙而坚强。
天地之大,终有我容身之处。
一家影楼的年轻女老板收留了我。月薪800元,提供食宿,最重要的是我获得了学习摄影的机会。
晚上我用剩下的20元钱买了简单的水果,回到了你的住处向你辞行。
你笑面如花绽放,吃着我送来的香蕉,一边没心没肺地说:你真行啊!姐姐都没帮上你什么忙。对不起啦,以后常来玩儿啊!这里我可就只有你一个老家的朋友哦!
我已经开始原谅你了。从你一开始对我食言,到不冷不热、不闻不问,再到袖手旁观、谎言欺骗,甚至借10块钱给我。我真的统统都已经打心底里开始原谅。
这世上没有人会真的带你去钓鱼,只有自己不会对自己失约。如果没有你的冷酷,我是永远不会明白这句话的。如果没有你的撒手不管,我哪里会一出家门就有磨练翅膀的机会?如果没有你表示爱莫能助,我会找到我喜欢的摄影楼的工作吗?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了。这里已经没有了你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你回家了还是去了别的城市,我不得而知。我因为工作而与你疏于联络,而你也一去无踪,连手机号也换了。你走了,不带走这方天空的任何一片云彩。
如今我开着自己的网上小店,闲时写着自己喜欢的文字。悠然生活之余,我竟然常常会想起你。
当初若没有你的种种冷酷,我怎么会成长得如此之迅速且茁壮。没有你给我的那个看似卑微的起点,我也走不到今天。
真的,谢谢你曾经对我的冷酷。你让我的青春岁月里留下了特别辛酸却艳丽的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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