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端午是养蚕的鼎盛季节。
江南的农村,喜欢把客厅建得宽敞而通透,却并没有什么家具,到了秋冬季节,便存上粮食,屋子里垒得高高的,看上去一片富足。而在春夏之交,客厅便成了养蚕的好地方,用竹编织的簸箕,一层一层放在架好的架子上。
簸箕里面便是家蚕了,起初只是黑而瘦的线形虫,后来渐渐变得白了肥了,慵懒地匍匐在簸箕上,昂着头,只等着食物。
养蚕人每隔几个小时便要撒一次桑叶,每每铺上去,便听到细腻的声响,听起来如下雨一般。江南的小雨,下得绵密,似乎毫无攻击性,却最能湿尽土壤,一直下到通透了,方肯罢休。落的时候缠绵往复,住的时候却没有了一丝留恋。
有一个词叫蚕食鲸吞。
等你从这绵密如细雨一般的声音里沉醉过来时,那些蚕早已将撒下的桑叶吃得一干二净。
虽然家家户户都养蚕,却极少有人家自己来抽丝织布的。
初中的时候,同班同学的姐姐在县城的真丝厂上班。到了夏天,便会带大把大把的蚕茧到学校来,都是用水煮过的,准备上抽丝台抽丝。带到学校便有了新的用途,吃蚕蛹,同学便将蚕茧切开,里面的蚕蛹因为被开水煮沸过,早已熟透,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初中时期,成了班里簇拥的美食。
只是我不喜欢——
一开始是喜欢的,吃过,美味无比。
但后来想了,困在蚕茧里的蚕,在沸水中翻滚,那将是多么无助而又凄凉的事儿啊。
有一次,我把这个“歪理邪说”告诉朋友。一个朋友听我这么说,纠正我道,你要知道,蚕一旦破茧而出便会绝食,不再做其他事情,靠身体积蓄的能量活着,一心一意只为繁衍,等完成了这一任务之后,便死去。所以即使不被人为地抽丝剥茧,也不会多活太久。
再说,抽丝剥茧,那才是它真正的用途啊。
如同木炭,不拿来二次燃尽,它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倒是不同意这个观点,木炭也不愿生为木炭,蚕茧的功能对于蚕来说是为了抽丝的吗?它有它的意义啊,抽丝剥茧,那是人给它的意义,对于它而言,如此何为?
朋友笑了,纠正自己的想法,木炭哪里是生为木炭,木炭哪里是有生命的?
这么一想,刚才的强词夺理也是好笑。
想到《阅微草堂笔记》里一个故事,也就是这样江南绵密的雨季,一群人为了躲雨,在黑的夜里一间破草屋里聊天。眾人只是信世上有鬼,独一人不信,众人辩之不服,那人信誓旦旦,越辩越勇。晨起,雨住,天亮了,余人都在,唯那人不在,而一边是一座黄土的新坟。
做鬼如此,做人也是一样。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思罢了。
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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