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座旋转木马被放在写字楼间的空地上,抬头是高楼,低头是停车场,左右手都是商场,前后人来人往,一个小朋友都看不到,那么……
我要说的,就是这一座旋转木马,就叫它小北吧。虽然在工厂里出生长大,可是小北早就听过很多游乐园的故事了。因为时常会有退休的、年检的旋转木马回厂返修。它们见多识广,教了小北很多。
有一位旋转木马爷爷说:“我生活的游乐场,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大雪哗哗地下着,小朋友们冒着雪,在栅栏外排队。他们穿的红羽绒服就像梅花,蓝滑雪服就像雪绒花。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小朋友们的笑声半天高,像雪花里溅出来的小火星。”
还有一位是双层旋转木马阿姨,她每一辆小马车上都垂着长长的流苏。她说:“我工作的地方是皇家幼儿园,小公主们都是未来的女王、王后或者王妃,她们在教室里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只有在我这里,她们才能让自己飞起来。一层层的纱裙摆飞起来,长长的金发飞起来……”
有一位旋转木马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上班的地方是一个普通的儿童公园。平时人不多,安安静静,有老爷爷奶奶在那里练拳舞剑。可是一到周末、逢年过节,哇,好像全城的小朋友都来了。大一点儿的,门一开就冲向高头大马,年纪小的由爸爸妈妈把他抱上小马背。转起来了,爸爸妈妈们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向宝宝们挥手。我觉得这才是旋转木马最好玩的地方。所以我经常想,也许没有挥手,就没有了旋转木马。”
前辈们的故事,小北都很喜欢,它不求去冰天雪地,也不想去皇家幼儿园,只要给它一个儿童公园就好了。它向旋转木马大神(如果有这么个神)祈祷,它会做一个好好的木马,每天勤勤恳恳转呀转。
但是,你知道的,它被放在了一片写字楼中间。每天早上9点前后,下午6点前后,无数的人从它身前身后挤过,都是上下班的。然后这一天里,就几乎没有人经过了。陪着小北的,只有看木马的老人。他经常在暖洋洋的阳光里打瞌睡。很偶尔,会有人问:“这个木马真的会转吗?”更偶尔的时候,会有人给他五块钱,上去转一圈。都是个子老大的叔叔阿姨们,坐上去主要是为了摆POSE照相,小北没精打采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小北每天都愁眉苦脸:它是旋转木马,它天生要陪小孩子玩儿的。它做梦都能听见孩子们的笑声,每次醒来,总发现,离得好远好远……离了不知多少条街道多少个大厦。
突然有一天,老人在小北身上钉了一张纸。一个路过的阿姨念道:“定于三天后,拆除这架木马。”太好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们会送自己回厂吧,重新喷上漂亮的油漆,每个零件都装得牢牢的。然后就可以去儿童公园了吧?
让它意外的是,在栅栏外,居然排起了长队,队里面有男有女,也有抱在怀里的小宝宝,还有几对叔叔阿姨,彼此拉着手。
有一个阿姨坐进了公主车,叔叔在她旁边的大马上。阿姨问:“还记得吗?当年就是在这里,你对我表白。”叔叔笑得好羞涩:“是呀,好难得,能找到这么浪漫的地方。”
小宝宝还太小,妈妈坐在木马上抱着她,年轻的爸爸站在木马旁边,一手搂过妈妈,另一手牢牢地抓着栏杆。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他们是在这里巧遇,还是曾经同乘过一匹马,要么,她曾经是摆POSE的少女,他手机里永远留着她的照片……
这些脸,小北一个都认不出来。它突然好恨自己,这几年,它每天都朝思暮想儿童公园,每一次开工都懒洋洋、正眼也不抬,一定也有笑声洒落在座位上、栏杆上、龙头上……
而只有三天时间了。以后无论它去哪里都一样,幼儿园、游乐场、公园,木马都不给大人坐。它错过的那些记忆,再也捡不起来了。而本来,它也可以有好多故事,讲给其他旋转木马听,告诉它们一个不一样的木马故事。
其实,每一座旋转木马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能给人们带来好多好多的快乐。可惜小北原来不懂,所以,浪费了好几年。
小北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三天,加油,一定要多转几圈。而以后,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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