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斯木其尔是我的表妹。有一天她骑着摩托车来我家,说是她要结婚了,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
我们又惊又喜。
我妈感叹说,时间过得真快,哈斯木其尔都要结婚了。因为印象中的她,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圆脸姑娘,喜欢唱歌,喜欢追着羊到处跑,后面还跟着一只大狗。
可是,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以前肥肥的脸蛋早已无影无踪,头发也在理发店刻意染过。我们每年都会见面,为什么对她的变化浑然不觉?直到她说要结婚了。
其实,她完全不用跑一趟。打一个电话就可以通知我们。何必再跑一趟呢。现在与以前不同了,以前谁家办喜事,主人就会骑着马,一家一户地通知。偏偏大家住得分散,距离又远,所以一天能通知一家亲戚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在我家吃过了午饭,走的时候又装了一袋子咸菜,她说,舅妈腌的咸菜真好吃。
二
大约十年前,北京刮了一场昏天暗地的沙尘暴。
经过一番追根溯源,这场沙尘暴的源头竟然寻到我们这里。我们并不明白这场沙尘暴和我们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管日复一日地赶着牛羊奔波,希望它们能够填饱肚子,最好膘肥体壮。这样我们便有足够的收入支撑一家的开支,生活会轻松一些。所以,为了生存,我们的牛羊越来越多,浑然不觉脚下的土地已到了承受的极限,只能掀起沙尘警告我们。人们对电视里的报道熟视无睹:“大惊小怪,春天嘛,不刮风还叫春天?不放羊,还能做什么?”
然而,事情并非像我们想的那样简单。很快,文件便下发了。禁牧开始了。源源不断的牧民搬到了政府盖的移民新村,后来,有的人搬到了城里打工,有的人到附近的铁矿打工。与此同时,有一个白色的大牌子立了起来,比任何人家的房子都高,几个大字赫然醒目:京津风沙源治理区。
哈斯木其尔一家自然留在了移民新村。中学毕业便辍学在家,她经过亲戚介绍,在白云鄂博一家理发店当学徒,几年以后,手艺学成。在白云鄂博开了一家理发店,后来认识了当地一个汉族小伙子。这不,他们准备结婚了。
很遗憾,哈斯木其尔的婚礼我没能参加。我上学去了。我妈打电话说,哈斯木其尔结婚穿的蒙古袍真是漂亮啊。颜色鲜艳,上面的图案也好看。那么多的蒙古人都穿着蒙古袍,围在一起,一直喝酒,一直唱歌。歌唱得真是好听啊。有的人一直喝到晚上才走,喝醉了东倒西歪地还在唱歌。
三
我们以为,以后更长的时间,我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赶着羊群走向远方了。
谁知,不到几年的时间,草原以神奇的速度迅速恢复以前的容貌。一场大雨过后,紫花苜蓿随风翻滚到天边,紫斑风铃草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草原黄花像夜空中的繁星铺满大地。苍天高远,白云无所事事地游荡。这一片纯净的草原就像千百年前人类还未曾踏足一样,像千百年以后不曾老去。
许多牧民还是从移民新村偷偷地搬回了以前的家。在那里,他们赶着羊群躲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路过雨水积成的湖泊,遇见北归的鸿雁。他们身后是蒙古高原苍茫的大地,再往后是贝加尔湖畔一望无际的蓝色,再往后是时间静止的北方。
哈斯木其尔在镇上结了婚,买了房子。而我上完大学,在城市里工作,以后在城里安家落户。我们很少见面,除了逢年过节。我们也很少回到草原,回一次家像旅游一样匆忙。我们都从大地上拔了自己的根,试图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扎下根来。
我们知道这很难,但时代的洪流已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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