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的开局,大概是很不错的。史家称其“动遵礼法,食马齿羹,不设盐、酪”。这12个字,前四字从大体说,他没有随心所欲;后八字入细微处——“马齿羹”即马齿苋,属野菜一类——他还曾“出宫女数百人”,在饮食起居(或曰“生活作风”)方面力戒奢华。
即在唐代宗去世的那年,有几件事,唐德宗就做得很有风范。
一是“诏天下毋得奏祥瑞”。唐德宗刚坐上皇位,就有“泽州上庆(即卿)云图”。唐德宗说:“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毋得上献。”命人将充作“祥瑞”的大象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即从现代人的眼光看,此举也堪称破除迷信、保护生态。这且不说。人家想拍他的马屁,却被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可见其头脑清醒。有此一“踢”,至少在近期内,不会再有人呈献祥瑞自讨没趣。
二是以淄青节度使献钱“慰劳淄青将士”。这位节度使叫李正己,他之所以“献钱”,乃是因为“畏上威名”,献的钱不算太少,总共30万缗。以此“慰劳淄青将士”的主意是宰相崔佑甫出的,唐德宗从谏如流了,效果不错,“使将士人人戴上恩”自不待说,亦使李正己“大惭服”,面子与里子都大丢其份儿,又使“诸道知朝廷不重货财”,无异于告诫各级官员不要再步李正己之后尘,在这种歪门邪道上用心费力。
三是杀鸡儆猴治弊政。弊政之一,“中使所至,公求赂遗,重载而归”,宦官受贿索贿之风极盛。“中使”邵光超奉诏前去赐李希烈旌节,“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上怒,杖光超而流之,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弊政之二,“法度堕地,将相宦官竞合第舍”,因为大兴土木,而被“时人谓之‘木妖’”。唐德宗“素疾”其弊,故“毁其尤者”,即“毁元载、马璘、刘忠翼之第”。
唐德宗这几招颇得人心。史书称“中外皆悦”,称“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淄青军士以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如果一直保持这个势头,则李唐王朝的“中兴之主”非他莫属。
遗憾的是,史家对唐德宗的总体评价不是太好:“在位二十五年,寿六十四岁而崩,帝猜忌刻薄,在强明自任,耻见屈于正论,而受欺于奸谀,用卢杞、赵瓒以至于败,小人之能乱国也如此。”此乃盖棺论定,大概也就是他的结局了。
就是这几句盖棺论定的话,窃以为值得细细琢磨。
无论是“猜忌刻薄”,还是“耻见屈于正论,而受欺于奸谀”,都与他的“强明自任”即以见识高明自负有些关联。因为开局不错,赞誉不断,颂歌盈耳,于是刚愎自用,忘其所以,这都可以使唐德宗的心态发生变化:人家可是开创“太平之治”的“一代明主”啊,用得上你们评头品足说三道四吗?于是就以顺从正确合理的言论为羞耻——不管如何“正确合理”,我既顺从了你的意见,说明我不如你高明——不再那么虚怀若谷,清醒自律,励精图治。“耻见屈于正论”与“受欺于奸谀”,其实是相辅相成的。“耻见屈于正论”的,必“受欺于奸谀”。“受欺于奸谀”的,也终究会“耻见屈于正论”。因为持“正论”者发的总是“谔谔”之言,有损他的自尊,极易使他“猜忌刻薄”,认为人家别有用心,不是“轻己”,便是“卖直”,不能容忍。“奸谀”之徒总是投其所好,满足他的虚荣,顺适之快确乎相当受用,极易使他甘心情愿地被人牵了鼻子。卢杞专以“美言”杀人,排斥异己,包括将德高望重的颜正卿逼上死路,但在唐德宗眼中,卢杞却是正人君子,在他被逼贬了卢杞之后,还对李泌说:“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李唐王朝走向衰败,这其实也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如今回头去想,在唐德宗励精图治之时,更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歌功颂德,在平民百姓,或许发自内心,但其中更多的却是希冀与期盼,而不是既成之功德;在官场中人,或许更有功利之考虑,多栽花少种刺,多妩媚少逆鳞,此风一盛,遂有奸佞小人乘机以售其奸。所以,大凡治国理政,须时时怀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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