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保你全家
这时,老掌柜的在磨刀的对面坐下了,磨刀的瞅瞅老掌柜的,说:“刚才我还以为这是热水,没想到是一碗酒,还是田家烧锅子。按规矩,干我们这行的,不该喝东家的酒。喝了你的酒,我就坏了规矩。不过,既然这规矩都坏了,开头儿了,我就再斗胆问一下,老掌柜的,这光有酒,难道就没有几个可口的下酒菜吗?”
老掌柜的一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有,有!这光上酒了,没给菜,慢待了,慢待了!”接着他一扭头,喝道:“仁全子,给我整一个锅包肉,一个地三鲜,切盘猪头肉,再拌个家常大凉菜!麻溜儿的,整好了就端上来。对了,给我也整上一碗田家烧锅子,今儿个我陪着师傅也整几口!”
仁全子,也就是少掌柜的,一听此话,肺都要气炸了:爹这是咋了呀,对一个磨刀的那么恭敬?他心里头不乐意,磨磨蹭蹭地站在那儿不想动。老掌柜的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反抗,只好照办了。
磨刀的眼尖,全看在眼里了。老掌柜的讪讪地说:“我这个儿子,不懂事儿,年轻,直性。”
磨刀的笑了:“直性好啊,不像咱们这些老帮子,曲里拐弯的,不敢明着整。”
老掌柜的只好又讪笑着说:“那——大兄弟,我也就不曲里拐弯的了,直性直性?”
磨刀的笑了笑,没说话。老掌柜的向前俯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好汉爷,你就直说了吧,饶了我们全家老小的性命,得多少块大洋?”
磨刀的笑得更诡异了,他也向前俯着身子,低声说:“老掌柜的,你是个明白人啊!这几天,我在你这馆子门口踅摸,老掌柜的看清了我,我也看清了老掌柜的。赶大车的来要碗水喝,你送两个大馒头,还是白面的,雪花粉哪。来个要饭的,换别人家,早轰走了,可你愣是送了他两个馅饼,羊肉胡萝卜馅的,老远我就闻着香味儿了。开这么大个饭馆子,你这眼皮子不往上挑,也不往下耷拉,难得呀!你这样的人,世上可是越来越少了。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可我这些年看着的,都是好人遭恶报。今儿个,我一块大洋也不要,你这个好人,我就让你有回好报。你和你的馆子,整个浪儿的,我全保了。”
“整个浪儿”是东北话,就是全部、所有、一切啊!
老掌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保?”
磨刀的也把声音压得更低,但也更坚定了:“我真保!”
老掌柜的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又抱拳拱手:“好!兄弟,哥哥我在这儿就谢谢你了。从今往后,我这店里头,不收钱,你随便吃,随便喝,你就是一顿点上一百零八道菜,整个满汉全席,也不为过!这大洋钱,不管你哪天来,柜上有多少,你就可以提走多少,连一个大子儿都不用留。兄弟你要是想要这个馆子,哥哥我二话都不说,马上就搬出去,白送你了!”
磨刀的却说:“老掌柜的,你这话说得就不在理儿了。我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就欠了你的,我这是要还了你这一次的人情。”
老掌柜的说:“我这人情,可没这么重。”
磨刀的摇摇头,说:“话不能这么说,人情不分轻重,只分薄厚。要渴死的人,你给他一碗水,救了他的命,人情重不重?可还不就是一碗水嘛。”
老掌柜的感叹道:“好,兄弟,既然这样,哥哥我也不跟你矫情。这大洋,还有这饭馆子,哥哥我都给你留着,你啥时候想要了,过来说一声就行。”
少掌柜的先前的话没听清,可最后这几句话,他是听得真真儿的,不禁惊讶得张口结舌:把馆子白送给一个磨刀的,爹这是疯了吗?
爹没疯。送走了磨刀的,老掌柜的又坐回了那张桌子前,心事重重地又整了一大碗田家烧锅子。他一个人对着对面的空座儿,就仿佛对面还有人似的,又是说话,又是鞠躬,又是敬酒,又是夹菜,把那一大碗酒也给喝光了,然后就趴在了桌子上,不会动了。
见老掌柜的喝多了,少掌柜的赶紧背起他,送回后院去休息了。
4、千金一诺
一晃三四天过去了,这天后半夜,大家伙儿睡得正香呢,老福来饭馆子大门前,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接着就听前院的伙计大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胡子来了!”
前院后院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哭的喊的,跑的闹的,乱哄哄的没了章法,只有老掌柜的躺在炕上,一动也没动。他想着:这胡子要是真来了,还能让你跑吗?还跑得了吗?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找个舒坦的地方死呢。
老掌柜的躺在炕上,耳朵可没闲着,只听饭馆子大门外,先是“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枪声,随着枪声,还有骂声、惨叫声,之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再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大门外边,死一般的寂静。
大门里边,更是一片寂静,过了好久好久,也没人敢动。躺着的还躺着,坐着的还坐着,蹲着的还蹲着,趴着的还趴着,都生怕动一下,惊动了外边的胡子。这会儿,老掌柜的却不等了,他爬了起来,来到前院,打开大门,向外观看起来。老掌柜的不怕开大门,胡子们要是想杀进来,区区两扇木头门,能挡得住吗?
打开门一看,只见外面没有一个人影儿,胡子们都跑了?为了啥呀?老掌柜的正犯疑,忽然传来一声“哎哟”的呻吟声。老掌柜的转过头一看,见大门旁边影影绰绰的躺着一个黑影。老掌柜的连忙让人点上火把,一照才发现,那里果然趴着一个人。老掌柜的走过去,大着胆子,把人翻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人竟然就是前几天和自己一起喝酒的磨刀的!磨刀的胸前“咕嘟咕嘟”往外冒着血,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磨刀的看见了老掌柜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老哥,我保你了……我保住你了。”说罢,他头一歪,死了。
老掌柜的往旁边一看,磨刀的身子两旁,各扔着一把二十响的镜面大匣子。老掌柜的马上就明白了,刚才自个儿家确实招了胡子,可这胡子又都让磨刀的给打跑了,磨刀的也因此受了重伤,死了。
老掌柜的半跪在磨刀的身边,双手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
直到这时候,少掌柜的才佩服起了爹的先见之明。爹对人家又是赔笑脸,又是请喝酒,还要把店也送给人家,原来是深深地埋下了一颗友善的种子呀!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结出了果实,救了大院里五六十条人命啊!不过,少掌柜的不明白的是,这个磨刀的咋会有枪呢,还是两把?他咋就知道今天自个儿家会招胡子呢?
少掌柜的一脑门子问号,却不敢问。他怕爹骂他是猪脑子,平时爹没少骂他是猪脑子。
这时,老掌柜的站了起来,只说了三个字:“厚葬吧。”
少掌柜的问:“葬哪儿呀?”
老掌柜的答:“就葬咱们院子后边吧。”
那时候,哈尔滨还没那么繁荣,齐家院子的后边是一块大荒地。老掌柜的举着火把,少掌柜的带着几个伙计,在荒地上挖了个大坑,就想把磨刀的尸体放进去给埋了。
这时候,忽听有人说话:“老掌柜的,不能埋。我们二当家的身子,我们得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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