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锁庚又仔细扒着通知书看了一遍,没错:“麻志荣,直里镇李巷村人。”三四天了,李锁庚手里捏着那张通知书着急。他是李巷村村长,祖宗八代李巷村人,咋就从没听说过村上有姓麻的呢?问遍村上人,没一人知道麻志荣是谁。再找不到,就不好向乡里交代。何况,人家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光荣牺牲,作为一村之长,找不到,怎样对得起烈士英灵?怎样对得起光荣烈属?
李锁庚一屁股坐在村头的石碾子上,刚“唉”了一声,民兵小队长王小苟气喘吁吁赶过来说:“村长,不会是那个讨饭的麻子吧?”
“你是说总在大皂荚树下睡大觉的那个叫花子?”
“对对,我算了一下,岁数跟通知书上说的也对头!”
李锁庚手一甩说:“说什么讨上三年饭,给个县长也不当的那个叫花子?”
“是的是的,住村西头的那个,不都是叫他麻子?”
“别扯蛋!”村长说,“人家是姓麻,不是得了天花的那个麻子,是‘杜阮蓝闵,席季麻强的’麻——哦,你没读过《百家姓》。人家是英雄!这通知书上写着英勇事迹呢:说他是个炊事员,曾经用木棍俘虏了两个美国兵,缴获了两支卡宾枪,荣立一等功,了不起啊!”
听这么一说,王小苟直拍屁股:“对呢!他常在皂荚树底下舞木棍,三舞一步,步步生风,像关公耍青龙偃月刀!”
李锁庚说:“又扯蛋!人家是英雄,是打仗,你倒说什么舞啊舞的!”
王小苟被呛得一愣一愣,说:“不是说木棍抓俘虏嘛,我想麻子会!”
“去去去!”村长不屑,“一个叫花子,还说什么给个县长也不干!扯远啦!”
小苟有点委屈,说:“我也讨过饭,那话我也说过。你想,吃过饭,朝大树底下一躺,风吹着,睡个大觉多美。县长吃过饭还要公办,哪有我们舒坦?说出那话也不稀怪。你不是骂咱俩没出息嘛,以后,他去了上杖村,我们都当长工了!”
村长不耐烦:“跟你说,你是你,他是他。你,我是知道的,不是推荐你当了民兵小队长嘛。那麻子,听说还不正经,看上刘庄徐寡妇,想人家心思,被那女人骂!”
王小苟正儿八经对村长解释:“我总觉得麻子不坏,个大力气大,讨饭那阵,也帮过徐寡妇不少。要不是那寡妇多看他几眼,麻子不会同她套近乎。村长你不晓得,那女人是带笑骂的,那次我在场。要不,我去刘庄一趟?”
听到这,村长手一摆:“别说他了!找到麻志荣是真!你这民兵小队长还得好好运用这位英雄的事迹,抓好民兵队伍建设。”
王小苟最了解也最崇拜村长:村长解放前就与地下武工队有联系,解放后,全村入党最早,又提携了自己,因而一直把村长当恩人,言听计从。说到抓民兵建设,他头点得像鸡啄米,连连说:“是的是的,得好好找,对得起英雄!”
李村长说:“这就对啦!你这些天什么也别干,附近村都跑跑。”说完,马不停蹄自己先带着那张通知书,拔腿去了十多里外的上杖村。王小苟与麻子有过交情,他没告诉村长,先去了刘村。
李锁庚在上杖村听人家说,村里有过一个当长工的麻子,后来参了军,却没一人说麻子就是麻志荣的。村长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回了家。屁股才挨板凳,王小苟大功臣一般,兴头头把徐寡妇带到了李锁庚家。
徐寡妇对村长斩钉截铁地说:“麻志荣就是麻子,不会错!”
村长拖张凳子叫徐寡妇坐下慢慢谈,徐寡妇一边哭一边伤心地说:“他在上杖村扛长工,解放那时部队驻村,他见人家又打过鬼子,又打过反动派,喜欢上了部队,说要报仇,要参军。人家问他当个炊事兵干不干,他就当了炊事兵。人家问他姓名,他说从小就叫麻子。人家问他父母,他说父亲早被日本鬼子打死了,母亲活不下去上了吊,自己因为出过天花,脸上留下几个小麻点,父母一直叫他麻子,没有别的名字。文书临时给他起了个‘麻志荣的名字。”
村长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徐寡妇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他老婆,亲自听他说的嘛!他同我结亲以后,虽然参了军,也有时到刘庄来的。谁知道,部队突然开走,我连魂都没了!照你们说,他是去了朝鲜!而且……”她放声哭起来!
真令李锁庚想不到,他三四天愁得睡不着觉的事,被徐寡妇,噢,被面前这位烈属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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