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从医护专业毕业后,被安排到武汉一家小型医院当护士。不久新冠疫情就来了,武汉成了重疫区,她所在的医院顿时人满为患。
新冠患者病情有轻有重,可都需要隔离,这样病房就严重不足了。更为缺乏的是医护人员,只有二十三个人,面对越来越多的病人,小梅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往往都半夜了,还无法休息。
这天晚上,由于病人突然增多,小梅交班的时候都凌晨一点了。她穿着防护服走进隔离病区,看到走廊角落里放着个空纸箱子,忽然灵机一动,觉得这个能有大用,就捡了起来。
她刚直起腰,就看到病人杨老太太正气鼓鼓地看着她。杨老太也是新冠患者,但她症状很轻,能自己在走廊活动,自己去卫生间。不过,医院里所有护士都怕她,说她性情古怪,长着一张刀子嘴。
作为医院里年纪最小的护士,小梅也领教过她的“厉害”。输液的时候,杨老太太不是喊扎疼了手腕,就是埋怨针头太凉,要是没扎准,更是捅了马蜂窝,能数落你半个钟头。
小梅心头一紧,知道来者不善。
果然,杨老太太瞪着眼说:“这纸箱子是我先看到的,我要用来装东西!你们护士有单独的值班室,还有小柜子,用得着捡纸箱子吗?”
小梅想解释,可她住了嘴,有些事是不方便对病人说的,何况还是这位“鼎鼎大名”的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走后,小梅又从别处找了一个纸箱子,在灯光阴暗的角落拆开,在地板上摆了个小小的“床”,然后穿着防护服就躺了下来。这就是她捡纸箱子的原因,虽然可以回宿舍睡觉,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回宿舍要走很长一段路,实在是不想走了,而且天一亮又要工作。至于值班室,不是用来睡觉的,会打扰别的护士工作。
小梅年纪小,睡得沉,这一觉就睡到了天蒙蒙亮,要不是被人轻轻唤醒,就会被早晨检查的张护士长发现。
呼唤她的人,还是那位杨老太太。杨老太太躬着身呼唤着,满脸都是温柔,“梅护士——梅护士——”
小梅一下子惊醒过来,慌忙起身,冲杨老太太笑笑,就开始了一天的紧张工作。她感到很纳闷,杨老太太一向那么凶,怎么会好心地叫醒自己呢?也许,是看到自己这么辛苦,回心转意了吧。这么一想,她对杨老太太的印象也好多了。
第二天晚上,杨老太太竟然主动找到小梅,非要把自己的一条大毛毯给她,说垫在身底不着凉。小梅笑着拒绝了,说那天晚上只是特殊情况,现在她已经可以回宿舍休息了。不过,这一老一小,关系从此就好起来了。
紧跟着,一个白天的下午,小梅给杨老太太拔完输液针头,正要走的时候,杨老太太从兜里摸出一枚绣花针,还有一根彩色丝线,要小梅给她穿针眼,说在病房闲着也是闲着,她想做点针线活儿。小梅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手上也有防护手套,穿针眼非常不便,但她不忍心拒绝老人的要求,还是认认真真穿起来。
小梅是城市家庭长大的,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平时哪干过穿针引线的活儿,再加上戴着手套,就更难穿过去了。可她不忍心让杨老太太失望,穿不过坐下来继续穿,这一来就花了十多分钟。
在小梅穿针的时候,杨老太太嘴没闲着,絮叨起了自己的家事。杨老太太的丈夫死得早,她和自己的孩子相依为命,可孩子长到小梅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成家就遇上车祸,走了。
小梅听了心一酸,想不到凶巴巴的杨老太太有这么悲惨的过往,她心软了,就也将自己的家事说了出来。她说自己幸福的家庭、说疼爱自己的爸妈,说刚毕业就参加工作,没几天就遇上了这场该死的疫情。
穿完针,小梅就急忙出病房,去照顾别的病人了。这些天病人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多,可还是忙,毕竟护士太少了。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杨老太太又拿出针来,要小梅来给她穿针。小梅有点不愿意,这样太耽误工作了。可看看杨老太太那祈求的眼神,就答应了。
这次穿针仍然像昨天一样耗时间,杨老太太仍然絮叨,当小梅刚刚穿好针线,递给她时,张护士长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她很不高兴,冷着脸批评起了小梅,“你知道有多少病人等着你吗?穿针这种事情,让她自己做就好。”
小梅虚心接受批评,没想到杨老太太一反这么多天的和善,冲张护士长说:“你知道小梅才多大吗?你知道她晚上睡在哪里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让她穿针怎么了?要批评她,冲我来!”
张护士长一下子愣了,想不到对方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不过她没发火,而是叫小梅去值班室,详细问了经过。
小梅说完,张护士长笑了,“原来是这样啊。以后你不想回去的话,就去我的办公室睡吧。杨老太太没了女儿,是把你当女儿看,才和你聊家常,才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也是孩子的妈妈,明白她的心理。其实,昨天你替她穿针眼我就发现了,所以专门买了这个。”她拿出一个小巧的穿针器,“这样就解决问题了。”
杨老太太拿到穿针器,脸上却没露出高兴的神色。她落寞地对小梅说,“你替我向张护士长道个歉吧,我的那些话说得太重了。”小梅点点头。
杨老太太的病不重,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就康复了。又经过十四天的隔离观察期,她终于可以出院了。
对这所小型医院来说,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因为她是从本院痊愈的第一位新冠病人。院长特意为她开了欢送会,杨老太太十分感谢大家,她拿出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礼物,回赠每一位医生和护士。
礼物很简单,是一张雪白的手帕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虽然梅花绣得很简单,但十分传神,栩栩如生,要绣好这二十三张手帕也要费不少工夫呢。
张护士长是识货的,一见就惊讶地叫起来,“这是湖北独有的传统绣品‘汉绣啊,您竟然会这种手艺。”
杨老太太笑笑,说:“没错,我从小就学会了这门手艺。而梅花,是咱们武汉的市花。我失去了孩子后,性格就变得有些古怪,给你们添麻烦了。直到看见小梅睡在纸板上,我才明白,你们有多辛苦,我绝对不能给你们添乱了,才有了绣手绢的念头。”说到这里,她拉住了小梅的手。
小梅说:“穿针器还好用吗?绣这么多太难为您了。”
杨老太太拿出穿针器,还给了张护士长:“我哪里是穿不上线呢,我是借机让小梅休息一下,她实在是太累了。当然,你们每个人都太累了。”
“您失去了女儿,又对小梅这么好,是不是把她当亲女儿了?”张护士长开玩笑地说。
“那倒不是,”杨老太的神色忽然有点伤感,“我失去的孩子,是儿子。我对她好,也不光是她睡地板,而是——而是那天晚上,我听到了她的梦话,在喊’妈妈……”
一时间,医院里静悄悄的。是啊,小梅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呢,还是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龄,竟然就来到了医院,对抗这可怖的疫情。
大家看着手帕上的梅花,本来是绣品,是不会有香味的,但在场的每个人,都似乎嗅到了浓郁的香气。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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