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仲夏的一天,豫西民团司令别廷芳接到了决战的命令,其时乡间已经吃过晚饭。
最先从酒馆被叫回的是外号叫“驴团长”的吕三夯团长,其实这个外号还真应了他本人: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中年汉子,面相斯文却脾气暴躁,行事爽快却不懂规矩。
“嘛事,司令?”三夯走进屋,尽量屏着酒气。别司令抽抽鼻翼,想在顺风带来的空气中扑捉到什么味道。
“是这样,”别司令两眼盯着门外,“刚才马政委从上面传下信来,让带一个团赶往信阳配合共党打日本。我已经通知所有弟兄集合,你从中挑选一千精干弟兄,后半夜起程。呃,对了,每人要带一条板凳。”
“啥?板凳?”三夯瞪大了眼睛,“要那玩意干啥?”
司令嘿嘿一笑:“你只管带,到那听人家指挥就成。唉,共党的军队就是有办法!”
“这么多板凳一时到哪凑?”三夯犯难道。
“借!”别司令虎着眼,“动员所有弟兄,城里,乡下,挨家挨户借! ”
将近三更,借板凳的三千团丁全部返回,可再三清点,板凳数量却不足八百。
于是三夯亲自带着一干人再次去借。
三夯和六个团丁摸黑闯进城西李庆发家的时候,任凭狗在门前乱叫,就是没人理,踹开门后,李老头骂道:“你们土匪啊!”
三夯一把打掉李庆发的马灯,用手电直照过去:“狗日的,谁是土匪!”
李庆发对这霸道的声音太熟悉了:“哦哦,团、团长啊,俺、俺真不知道是您。”
“别废话,把祠堂门打开!”
打了个寒噤后,李庆发极不情愿地打开祠堂门。三夯手电扫过祠堂后墙,看见两条摆放灵牌和香料的低矮条几,几乎未加思索,就下命令:“搬!”
李庆发疯了般扑倒在灵位前。
三夯没有料到软蛋的李老汉居然敢不顾老命扑在灵位前,他顺手从腰里抽出盒子炮,指着李庆发:“让不让?”
“不让!”李庆发一脸凛然。
三夯又是一愣:“狗日的,我一枪崩了你!”
“崩了也不让!”李庆发毫不示弱,这是涉及列祖列宗的大事。
三夯扣动了扳机。
李庆发倒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阵三夯才发现,李庆发还在蠕动,根本没死,而自己手上的枪却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三夯大惑不解,好一阵方才看清,自己身边清清矍矍地站着一个人。
“马、马政委?”
是马政委。
刚刚从上面开会星夜赶回的马政委,闻声从外面闯了进来,及时用刚借到的板凳砸落了三夯手中的枪!
马政委弯腰从地上拣起冒着青烟的盒子炮,说:“团长咋又把枪口对上老百姓了?”
“这狗日的,借他一条板凳用用也不肯,垫棺材啊。”
马政委笑着拍拍三夯的肩膀,说:“你看你,一口一声骂,谁听了会顺畅?再说了,借人家条几,你说清楚干啥用了吗?该不该给人家打个手续?”
马政委转向李庆发,把借用条几的目的简单说了一下。
李庆发恍然,慢慢从条几前爬起,然后扭身扑通跪在灵位前叩了三个响头,再逐一将条几上的灵牌移开,又拿衣袖把香灰拂干净,这才转身对马政委说:“长官,这个你们拿去吧,只要能打小鬼子!”
三夯呆了,对着两个团丁一挥手,说:“愣球呀,拿走!”
三夯走出大门,眨眼间又拐回来,面对李庆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说:“老家伙,你等着,俺从前线回来,一定提着鬼子的头向你道歉。”
三夯消失在黝黑的夜里……
信阳之战打得异常惨烈。
到了战场,三夯才知道所带小板凳实在是不错的工具:开战前把战壕挖深挖窄,交火时拿小板凳垫脚,等小矬子们攻上来时就带了小板凳佯装撤退。鬼子占领了我军阵地,却因身材矮小出不了战壕,眼巴巴等着我军返回,被我军瓮中捉鳖。
宛西民团凯旋时团长吕三夯没能提着小鬼子的头回来,团丁扶着他的灵柩回到了民团驻地!
吕团长下葬那天,民众带着形状不一的板凳齐聚墓场,其中一位秃头老汉不顾团丁的阻拦,执意要把两条漆黑的条几垫在吕团长的灵柩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吕三夯啊,你个秃驴,当初你咋不把话说透啊,让俺心生这么多愧疚,呜呜——”
据说,李家祠堂里后来摆上了吕团长的牌位。吕团长殉国后,街东那个号称“小西施”的寡妇不久也郁郁而终。这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点评:
当前,抗日战争是一个热门题材。因为熟悉,要写出新意很不容易。而当前,雷同化的小说不少。这篇小说,别出心裁,设计了一个“板凳”的细节,并作为悬念和中心的线索,贯穿全篇,使全篇的结构非常紧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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