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坡后,他就一直往火车站走,他要去那里卖掉那张来这里的火车票,他需要将这一段厄运从他的记忆里删掉。
直到快到赤坡镇火车站时,他才一下子愣住了:卖掉那张来这里的火车票?那是昨天的车票,已经用过了,也已经过期了,怎么卖?谁会要一张过期的车票呢?
阿巩感觉到自己遇到了一个难题,但这个难题与他目前面对的困境比起来,那就不算什么了。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一定要卖掉它!
到了火车站,他掏出昨天来时买的那张火车票,逢人就问,要不要买车票。有人将他当成票贩子,不予理睬,倒也有一两个旅客上来搭讪的,一听说他要卖的是一张昨天使用过的车票,都骂开了:“脑子有毛病呀,卖昨天的车票?”
正在阿巩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主动走了过来,问他:“你说你有昨天的车票?”
“是的。”阿巩毫无底气地答。
“从哪里到哪里的?”
阿巩将车票递了过去。中年人看了看车票,脸上顿时放起光来:“我就是昨天来的赤坡镇,来时的车票弄丢了,正担心回去后没票据报销呢。你这张给我吧。”
还真有需要的!阿巩大喜过望,赶紧强调:“可是,这票我得卖。”他记得老头的话,卖掉才能产生法力。他生怕中年人不要,忙补充:“也就是象征性的,只收一块钱。”
“一块钱?”中年人笑逐颜开,当即掏出一枚一元的硬币,递了过来。
阿巩接过钱,还没来得及揣进口袋里,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人直犯迷糊,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等他睁开眼时,他愣住了,他躺在床上,正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盖在身上的,是大红的被子,窗户上挂着的是淡蓝色的窗帘,那就是自己家的窗帘。
自己的家!千真万确是自己的家!他环顾左右,早晨的阳光刚刚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就像他每一次从床上醒过来一样。遗失金表,身无分文,困在赤坡镇的事就像是一场梦,一了百了了。老头所说的法力真的灵验了,一眨眼的工夫,一切成为了一场梦,自己的痛苦,没有了!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欢呼:“太好了!太神奇了!”
他的一句话刚刚喊完,就感觉到身边的被褥里有什么蠕动了一下,接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娇嗔:“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你都吵醒我了。”
阿巩吓了一跳,几乎是蹦下了床,自己的身边怎么还躺着一个女人?他紧张地盯着她,一迭声地问:“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里?”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女人半边脸庞,她娇嗔起来:“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我是你老婆,我不在你家里还在谁家里?”
“不不不!”阿巩慌了,“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连对象都没有呢,哪来的老婆?我可是正经人,你是什么时候爬到我床上来的?快说!”
“无聊!”女人白他一眼,转过身去,“我还想睡会儿呢,可没心思和你犯疯。你哪来的老婆,你就问问你的结婚证吧。”她朝床的另一头努一努嘴,便又拉过被子睡了。
结婚证?阿巩顺着女人努嘴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房间确实有些变化,房子的另一边竟不知什么时候架了一个梳妆台。他一下子记起了老头的话,自己只是忘掉了一段记忆。莫非,这忘掉的一段,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狐疑地走向梳妆台,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本大红的结婚证书,打开,他一下子就傻眼了,结婚证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他,另一个叫刘秀。再看结婚证上的男女合影,男的确实是他,而那女的……
一看那女人的相片,他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女人的右半边脸上有一道很长很粗的伤疤,从右眼一直连接到右边的嘴角,而且,她的右眼瞎了,像没有眼球似的瘪了下去……
看着这女人的照片,阿巩只感觉到触目惊心,这样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他慌忙奔回床前,拂开遮住女人右边脸的长发,这一拂,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女人的脸上确实有这样的伤疤,而且,比照片上的更突出,更可怕……
女人睁开唯一的左眼,吃惊地瞪着他,问:“你今天早晨是怎么了?”她说话时牵动了脸上的伤疤,阿巩吓得不敢再看,岔开目光,喃喃地问:“我从赤坡镇回来,有多长时间了?”他想弄清楚,自己被删掉的记忆有多长,怎么他的生活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女人笑起来:“有多长?我们昨天才从赤坡镇回来呢,你今天就忘了?”
昨天从赤坡镇回来,今天自己怎么就有老婆了?阿巩重新去看结婚证上的日期,居然是未来半年之后的日子,他一愣,赶紧去电脑桌上拿自己的手机,一打开,手机屏上显示了时间,他彻底地傻了,手机上显示的,居然是未来五年之后的日子。
他幽幽地醒过神来:难道自己五年的记忆已经被删除了?他是真的不想与这女人说话,但还是不得不问了:“你是说,我在赤坡镇,呆了五年?”
女人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来,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犯什么傻?赶紧拾掇拾掇,好出去找工作呀,别忘了,咱还欠着我娘家三万块呢!我妈攒那么点钱不容易,咱得尽快还上。”
“什么什么?欠……你娘家……三万块?”
女人恼了,霍地坐了起来,瞪着他:“你什么意思?昨天借的钱,今天就想赖账了?就装着不记得了?不是我妈给了你三万块,你昨天能将你们老板的那只金表的钱赔清吗?”
阿巩一下子木了,这么说,自己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赔偿了老板的那块金表,而且,自己五年时间并没攒够那么多钱,还从这女人的娘家借了三万元?
他黯然离开房间,去了洗手间,他一下子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黄皮消瘦,那是严重营养不良的结果,而且镜子里的他也显老了许多。他看到,洗手台上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这中间,夹杂着两张火车票,他拿起来,看上面的时间,2016年5月20日,从赤坡镇起点的。那是他和那个女人的返程票,这么说,真的是五年以后了。
自己在赤坡镇呆了五年?还与这么一个女人在那里结婚了?这女人叫什么来着?对,叫刘秀,结婚证上是这么写着的。自己怎么找这么个丑八怪做老婆呢?他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一片茫然。
3.卖掉结婚证
阿巩早早地就出了家门,与其说他是要出来找工作,不如说,他是要尽早地躲开家中的那个女人。
他在街道上溜达,心里真不是滋味,自己的命运,完全可以用“悲惨”两个字来概括。以前厄运不断不说,将自己的生活“快进”了五年,生活居然没有丝毫的起色,花五年时间赔人家一块表,还借了三万元的债。这些都不算,还娶个丑媳妇。一想到将要面对刘秀那张脸一辈子,阿巩的背脊都发凉了。
“日子不能这样过!我一分钟都不愿意看她了,更别说一辈子!”阿巩自言自语,他得改变这种现状,他想到了白胡子老头的话,人家已帮自己将每一种记忆理成了一根线,抽走线头就可以了。他和刘秀的线头,当然就是那张结婚证了,那是他俩起点的凭证,只要卖掉它,这种痛苦的经历和记忆将会消失!
他赶紧返身回家,拿上那张结婚证,又跑了出来。
可是,结婚证怎么卖?车票人家可以买去用来报销,结婚证呢,谁要?
他整整在街上转悠了一天,别说卖结婚证,就是拿出结婚证来问人家要不要的勇气都没有。这根本是不可能卖得出去的东西!
他心情纠结地徘徊了一整天,天黑了,他也累了,在街边的花坛沿上坐下,他的旁边,是一家连锁旅馆,旅馆门前的霓虹灯变幻闪烁。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对男女从旅馆里走出,往他这边走过来。他并没有刻意去注意他们,但那对男女的对话不经意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女人说:“早知道开房需要结婚证,你该将你与你老婆的结婚证带过来,兴许混得过去。”
男人叹一口气,说:“哪知道这家旅馆这么正规?我们到别的旅馆试试吧,兴许别家不要看结婚证呢。”
听到这段对话,阿巩不由一激灵,来了精神,无疑,这是一对苟合的男女,他们就需要结婚证用来开房呀!他当即站起来,掏出结婚证,拦住了两位:“二位需要结婚证吗?我这里有,我可以卖给你们。”
那对男女愣了一愣,男人扫了一眼结婚证,迟疑了一下,尔后摆了摆头。阿巩看出了他的心思,赶紧说:“你是担心照片不对吧?这好办呀,你将我和我老婆的照片撕下来,再将你俩的照片粘上去,人家住房登记不就是看一眼,又不会仔细检验,很容易混过去的。再说,我又不多收钱,只要一块钱。”
“一块钱?”男人狐疑了。
“实话跟你说,我需要卖掉这张结婚证,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一个意义。你买了可以帮得上我的忙,也能帮你们自己的忙不是?”阿巩诚恳地央求。男人看了看身边的女人,终于掏出一枚硬币来,递给了阿巩。
像前一次一样,阿巩一接过硬币,只感觉天旋地转,人疲倦得很快就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眼时,他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他又躺在家里的床上,而不是在街道上。不用说,卖掉结婚证,已经产生法力了。
他还有些不放心,赶紧扭头看身边,自己身边的床铺上空空荡荡的,他用脚在被子里摸索了一下,确确实实,床上只有他自己,没有别人。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摆脱那个丑八怪女人了,但一口气刚刚吁完,他愣住了,自己手里怎么还握着个硬邦邦的证书?他赶紧起身,仔细看手中的证书。谢天谢地,自己手中的不是结婚证,而是离婚证,他与刘秀离婚了。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扫一眼离婚证上的日期,目光一下子就直了。离婚证上的离婚日期是2048年5月。这么说,自己一下子就过完了33年?他吓得赶紧打量四周,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窗帘换了,但也显得很旧……
真的过完了33年吗?他吓得赶紧下床,下床时动作已没有过去利索了。他趿上鞋,跌跌撞撞地奔到洗手间,那面镜子还在,只是已经破了一个角。他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老态尽显……
他一下子便傻了。自己只眨巴一下眼睛就老了?33年的时光就这么没了?可是不对呀!自己难道要花上33年的时间,才能与那个丑八怪离婚?自己看她一眼就恶心,居然忍受了她33年?天啊,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离个婚要耗上大半辈子?
他彻底绝望了,早知道了断一场婚姻有这么难,自己为什么要卖那个结婚证呢?自己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而且看上去比70岁的人还要老,自己这一辈子有什么意义,一下子就近暮年了。(此为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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