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目睹一件“奇事”。
秋冬,我喜食柿饼,下浅白柿霜的柿饼。那个矮瘦的婆婆以往会挎着满装这种柿饼的篮子来小城卖,后来再也见不到她,听说孩子们不让她卖,丢面子,又赚不了几个钱。前几天,竟听说她住在西郊,院中柿树年年结一千多个金红柿子,她照做不误——想吃下浅白柿霜的柿饼吗?要亲自去婆婆老屋挑。
其实,是不用挑的。
看到她,我加快脚步,激动甚至是亲昵地叫了声婆婆。
婆婆果真正在做柿饼,抬起头,脸上的笑容要推走所有的皱纹,我总感觉她的眼里融化着一种蓝,此刻更蓝。
说明来意,婆婆让我坐。
她手没有停,动作放慢后,我看清楚指腹下、大鱼际下藏着一个去皮柿子,已被阳光晒得紧实。
“婆婆,您的柿饼最好吃,忘不了。从看到树上的柿子,到瞅见您手里的柿饼,我已经咽了两次唾沫啦!”我边说便动着喉咙。
婆婆笑起来,用大鱼际按按那个柿饼,又用指腹转着圈儿推推它,依然没有停。
“婆婆,您在做什么?”
“我么,给柿饼按摩。”婆婆终于停了,放开刚才的柿饼,又拿过一个去皮后晒得紧实些的柿子,慢慢细细地揉捏推拿着——果真在给柿饼按摩?
“按摩?按摩做什么?柿子又不会累,是您会累!”我瞪大眼睛,探过身。
婆婆真的在给柿子按摩!
细细瘦瘦、关节微微突起的手指按得柿饼好舒服吧,看到它软软的,糯糯的,在婆婆的指尖下柔韧地弹动,果肉细致而微微透亮——婆婆的手工优雅翼翼,柿饼多像贪婪着爱抚的小精怪!
仅仅日晒风干便可归拢到一堆一堆的柿饼,这样一个一个地按摩——多余不多余?辛劳这样,谁可看见?我看见,又说给谁听?谁听到,谁又会说他相信?
我站起来,想阻止,更想帮婆婆按摩这些奇怪得宠的吃货的货!
“你想说按摩柿子很奇怪是不是?我这是第一遍按,等熏烘后,还要按。你这回,买不到现成柿饼。你留个电话,好了我打给你。”
婆婆的指缝间已经沾着细细碎碎柿霜,这种柿饼完全可以吃了,不是极品,也是特级品,放在货架上,懂货的人趋之若鹜!
婆婆开始按摩我见到的第三个柿饼,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没少一把劲,没松一口气,亲眼目睹的慢工出细活,但,这有什么道理?
“柿子的性子慢,还倔,你不按摩好它,它会变得又僵又硬,牙口差的咬一口就倒牙!我说不能叫老年人吃的柿饼不是好柿饼,我也喜欢吃,我得先做自己的顾客是不是?”婆婆徐徐地解释。
此后,无意间看到一篇资料,类似婆婆的这种按摩能让柿子里的单宁酸尽快转化成葡萄糖,变酸涩为甜美。信矣!婆婆讲不出,但双手的工夫下到了,她遵循着制作柿饼的“道”,却浑然不觉,美哉!
我兴致勃勃地跟婆婆学按摩柿饼,一会儿便累得满头大汗,而婆婆的额头仅仅湿润而已。婆婆说不要使蛮力,柿子本身也有力,要借力打力,但我一直学不会,太拙笨,不得不服气婆婆的功夫。
等有半月,婆婆打电话叫我去挑柿饼。
我没有解开那个布袋儿,抱着它犹如抱着一袋“正果”。抱回家,启开袋口,取一枚下浅白柿霜的柿饼咬在嘴里,忍忍心嚼在舌尖上——回响过来的味儿告诉我:还是那个味儿,可也不仅是那个味儿,因为我品出了一种深度,让人身心并赴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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