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是一句废话,用来写字。本名毛甲申,用来当爹、买票,等等。老家陕西镇安,现在湖北武汉。写小说一些,随笔一些。
《今生今世》里,胡兰成写和朋友散步,朋友看着尼庵前的菜地说:这青青的萝卜菜,底下却长了个萝卜!
看到这句顿时会心,大约与我务过农有关。虽说萝卜自个长的,但还是有意外之喜。
很多作物,子实或者果实长在地上,密疏丰歉,一望便知。还有很多作物,地上只长苗株藤蔓,它们的子实、块茎、根茎、鳞茎长在地下,等到挖时扯时才见天日。有句话说,你是哪根葱?语带不屑,可这句话正好说了地下作物的特点,不为人知。
地下作物里,花生比较另类,它逆生长,开花授粉,花朵枯萎的过程中,却从花茎中长出一枚紫色的针来,这针随着子房柄伸入地下,它觉得可以不伸了,就横在那儿长。壳儿像葫芦,像蚕茧,像串珠,样子挺多。花生米的颜色也多,有红有白有黑,现在还有五彩的。
其余的地下作物大约可以分为四种:块茎类的,土豆、红薯、地瓜等;根茎类的,白萝卜、蔓菁、莲藕等;鳞茎类的,大蒜、洋葱等;球茎类的、荸荠等。
这里头也有不同,萝卜蔓菁洋葱偶尔也有露出地面的,算是长得浅的,长得最深的是莲藕,也最难得手,秋冬季穿着防水衣裤,在污泥里挖,要挖得完整不断,非得老手不可。
除了长的深浅不同外,种法也不同。萝卜蔓菁等,整好了地,抓种撒。土豆,常常要看芽眼切成几瓣(太小,就不用切),挖窝,一窝一瓣。红薯类的要做苗圃出秧,逢着雨天剪了插栽就行。大蒜洋葱类的,留些小的作种,可以挖窝栽,大多要开个小壕,这样便于把有芽的一头栽在上面。至于莲藕和荸荠,都是留种栽在水里。
作物都是要收的,种了之后,虽然一直没见到它们,农人心里都有数,看株就行。可等到真的来挖时,那感觉依然新鲜。比方土豆,许多地方叫它芋头,《说文解文》说: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这个说法非常有趣,大叶子下面结了一窝,于是惊讶一声。
土豆的品种,一直朝着个大的方向走,我记得以前只有红乌两种土豆,结得都小,切土豆丝,得在土豆堆里挑。后来出了良种土豆,白的,产量着实惊人,新挖出土,肥白,像有微光耀眼。
花生不挖,地里有墒,连根扯起,再抖抖泥巴就行。一般扯不干净,有些根长得远,要是有时间再挖一遍,还能捡一些零散的。白萝卜也不用挖,像儿歌里唱,拔萝卜,拔呀拔呀拔不动,小孩儿不行,大人手到拔来。得挖的作物,得用角锄,板锄不行,容易斩断。角锄齿长,挖远点,不会伤及无辜,不过,这也要经验才行。
地下作物,光彩的事情交给叶子交给茎秆,不见天日雨水,却与天日雨水息息相关。不是主粮,可没有它们,少许多趣味,少许多口福。这里不写它们的吃法,因为口福常常与口水在一起。
在地下,它们贞静。出了土,它们又和美。这是地下作物的妙处。
地下作物有时还像一个比喻,我祖母去世时,儿子还小,有一回他问我,太婆(我们那儿管曾祖母叫太婆)在哪里?我说,在地下。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后来,他见人种土豆,挖窝子,丢一个土豆瓣,然后掩上土。他忽然问,太婆会不会长出来?我摇摇头。他大声喊着,为什么不长出来,土豆都要长出来呀!
我没办法告诉它这之间的不同。不过,大半年过去,我们回老家,站在祖母的坟前,他高兴地说:“太婆长草了!”
这是一句迷人的话,想念总要有个寄托,如同陶诗“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不妨看作久远的地下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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