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老家,傍晚时分,我一个人走在村子的水泥街道上,两边全是近几年新盖的房子,千篇一律的平房楼房,灰墙红门,面目生硬的模样,再也看不到瓦房茅舍、炊烟袅袅的乡村野景了。
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回到院子,妈妈正在前院的厨房里做晚餐,一应用上现代化的厨具,燃气灶、抽油烟机、微波炉、电饼铛,没有了烟熏火燎,却也失去了乡村的滋味与感觉,我不由怀想起奶奶的老灶房和“PiaTaPiaTa”的旧风箱了。信步走到后院的老厦子房前,老厦子房在前院新建前是我们居室,偏房用做灶房,有老式的灶台和奶奶用了六十多年的古董风箱,前院盖好后,后面的老厦子房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慢慢地就废弃了。
推开老房的木门,许久都没有人进来,屋子里一股霉潮味,蜘蛛竟然在锅灶和土墙之间织起了网,灶膛前杂乱地堆积着麦秸和苞谷秆,那个笨重的老式风箱黑乎乎地伏踞在灶台旁边,那个被奶奶的手掌推拉了几十年的拉杆已经磨得光滑玉润,虽然蒙着薄薄一层灰尘,但依旧散发着亮闪闪的光泽。
我蹲下身子,拉动风箱的拉杆,“PiaTa”,风箱发出沉闷的声音,那是风箱背后的风门盖开合击打的声响,不知多少年没有拉动了,风箱仍然沉稳有力,灶膛里陈年的灰烬被风吹起,灶房里顿时弥漫着呛人的灰土味,我站起身来,薄薄的暮色里,灰尘在四处飞舞,仿佛为我打开了记忆的大门。
而记忆最深处就是慈祥的奶奶穿着蓝灰色的长袄,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推拉着沉重的风箱,“PiaTaPiaTa”,为我们一大家子熬稀饭,摊煎饼,煮面条,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奶奶微笑的脸庞和慈善的眼神。这个老式的风箱陪伴了奶奶整整一生,她嫁给爷爷就使唤着它,虽然笨重费力,而且黑不溜秋的难看,但用顺手了有感情,奶奶总是舍不得换掉它。
记得有一次,门口来了个河南人拉着一架子车新风箱,是用桐木做的,轻巧省力漂亮,四邻都在买,爸爸也想把老风箱换了,让奶奶也轻松省力些。奶奶不同意,爸爸执意要换,硬是把老风箱拿下来,结果新风箱尺寸小得多,风道够不上也堵不严,根本就用不上,硬要用就得拆灶台,爸爸只好做罢,想显孝心却是未遂,奶奶倒是偷偷高兴了半天。
老风箱虽然笨重,但风力也大,光那“PiaTaPiaTa”的声音听着都带劲有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过上三几个月半年的,风箱活塞板上的鸡毛就磨损脱落了,勒线也松了或是断了,就要修理,重新勒上一次鸡毛。
那时候,风箱是重要的厨房用具,农村也有人专门修理风箱,当做一种营生,挑着担子走街转巷吆喝:“勒——哈——风箱!”在我们那一带修风箱的是八里坡塬上村里的一个清瘦老汉,定时两个月来转一趟,人们都会把风箱拿出来修。老师傅的手艺精湛,活路细法,所以生意特别火爆。他先把风箱拆开,把镶勒着鸡毛的活塞木板拿出来,把所有的鸡毛拆下来,全部重新换上新鸡毛,然后用细麻绳一节一节扎紧勒好,最后还再三要调试合适。我们家的风箱大,用的鸡毛也多,所以也比邻居家的贵上几毛钱,那个修风箱的老汉好像和我们还沾点远亲,每次奶奶要多给他钱,他都不好意思地推辞着不要。
小时候,奶奶最疼爱我,我也经常在灶房帮奶奶烧火做饭,听着奶奶念唱着儿歌,我的小身板前仰后合地卖力推拉着,老风箱就“PiaTaPiaTa”地喘着粗气,蓝色的火苗便一明一灭地在锅底窜着,伴随着呛呛的柴火炊烟味(好闻,我特别喜欢),饭菜浓郁的香味开始在院子里弥漫扩散,那种温馨的情景至今叫人难以忘怀。
奶奶已经去世快二十年了,算来这风箱也至少二十年没有动用过了,它早已结束了自己的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没有了风箱,在农村也再很难看到夕阳西下,暮色四起,炊烟袅袅的情景了,时代的推进,这些乡愁的画面也只有印刻在脑海深处了。风箱,许是只能在农博院里看到了,而我们的下一代恐怕是连它认都不认得了。
而我,却是那么清晰而执著地记着,那里面有奶奶的笑脸,有童年的味道,有沧桑的旧时光,有淡淡的乡愁,这般地怀旧,我恐怕是慢慢地变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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