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只?”
“对,就是它。您瞧它多漂亮多威风啊!我能替您找到这样一只公鸡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先是通过我的一位表妹,认识了她在农村的一位堂兄……”
“得啦,别唆了,也别炫功了……”电影导演打断了剧务的话,围着公鸡走了一圈儿,又走了一圈儿。
的确,那是一只既漂亮且威风的公鸡。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高傲的、凛然的神气。五十多岁的老剧务在请导演来对它进行“面试”之前,为它洗了一次澡。比之于为小孩儿或为猫为狗洗澡,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剧务几次都没能给它洗成。最后他被逼出了一个主意,将一片安眠药捣碎,拌在食里喂它吃了,趁它“不省鸡事”才洗成的。
导演对它满意地点点头。
老剧务不失时机地掏出一叠票据,笑容可掬地说:“导演,那这些……”
导演皱眉道:“别找我签字。报销的事儿归制片主任。”
老剧务愣了愣,只得讪讪地将票据揣起。
导演突然问:“它的嘴怎么回事儿?它的嘴怎么那么红?!”
导演瞪着老剧务。
“这……为它涂唇膏了……也就是,刷了遍红漆……”
老剧务惴惴不安,他怕导演冷不丁再来一句不满意的话,将这只公鸡的“演员”资格给否定了!倘若要求他另找一只比这只公鸡更出色的公鸡,那他就只有离开剧组了。对于他,上任何一部片子的机会都是难得的。他今年的劳务费,就指望这一只公鸡了……
“鸡嘴太红了,弄巧成拙!想法子恢复原色。就是它了!”
“一定,一定恢复原色!”老剧务如释重负,咧嘴笑了。导演转身一走,他就将公鸡抱在怀里了,如当爸的抱起自己心爱的儿女。
导演扭头望着他又说:“该怎么调教,不必我交代了吧?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这只公鸡如果还进入不了角色,要么你走人,要么我走人!”
那一刻,这名五十多岁的电影厂的老剧务,怀抱着“众里寻‘它’千百度”的这一只公鸡,鼻子一酸,想哭。
恢复公鸡的嘴的原色,已超过了他个人的能力。幸而制景师挺同情他的,帮他用汽油将鸡嘴“洗”了一番。但未能恢复原色,红迹反而斑驳了。于是再用砂纸细细地打磨一番,于是再由制景师反复调色,亲自替他勾描鸡嘴,不消说,公鸡也着实被摆布得够难受……
以后的三天里,对那只公鸡严格得近于残酷的训练,每天都在不懈地进行着。按照剧情的要求,那只公鸡是一个农村孩子的宠物。片中要求那只公鸡做三次非鸡所能的飞翔,高度一次比一次高。最后一次是从城市的摩天大楼顶上起飞,飞过一片片楼群,飞翔着的剪影,定格在通红的旭日的中央。在片中,农村的孩子叫那只公鸡“喔喔”,而城市的孩子叫它“巴顿”……此前已有三“位”以身殉职的“巴顿”被剧组的男人们佐酒了。
这一只公鸡,算来已是“巴顿”第五了。
他不敢再在城市里调教“巴顿”第五,他带着它去往郊区“单兵散练”。一次次登上废弃的水塔,一番番失败且执着地放飞。“巴顿”第五也不过只是一只公鸡,畏高惧险和前四只公鸡没什么两样。起初它本能地在空中急转身,企图落回到水塔上。落不成,两只爪子便往塔体上抓,而双翅又不能停止扑扇,那情形像悬飞的蜂鸟,看了使人感到触目惊心。爪子将风雨蚀酥了的塔体抓出一道道爪沟,它的爪子第一天训练下来便已鲜血淋淋。剧务很是心疼它,然而再心疼也得狠下心来……
到了开拍那一天,导演问:“行了吗?”
五十余岁的老剧务默默点头。
“预备!开拍!”
“巴顿”第五被从一幢摩天大厦的顶层放飞了。
它是世界上迄今为止唯一在那么高的空中飞过的鸡。
此时一轮光辉灿烂的旭日冉冉东升。
“巴顿”第五奋击双翅,飞得如雄鹰一般矫健和自信。它直朝着旭日飞去,它的影子终于叠在旭日当中了,也被摄在胶片上了……
摄影师大叫:“好!”
而导演竖起了拇指。
“巴顿”第五竟落在了电视塔上!它抖抖羽毛,突然地,朝着旭日引颈长啼——“喔喔喔!”
导演直指摄影师:“不许停机!”
摄影师当然不会错过那么难得的画面……
谁都没注意到,五十余岁的老剧务蹲在一个角落,双手捂脸,无声地哭了……
影片获奖了。评委们都说,片中的公鸡为影片增添了许多艺术光彩。
老剧务也获了一项“评委会特别奖”,那是他获得的唯一一次奖,也是中国诸电影奖向剧务这一行颁发的唯一一次奖。此前,剧务在任何电影奖中都绝然没有获奖的先例……
他获得的奖项,使他具有了提前退休的资格,也使他有可能交纳了当年的劳务和预交了下一年的劳务。最重要的是——使他有资格领取退休金了……
在电影厂附近的小树林里,倘天气晴好,人们常见一个瘦小的男人,牵着一只漂亮且高傲的大公鸡散步。他叫那公鸡“将军”,语调流露着敬意。他便是老剧务和“巴顿”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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