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遇到江小阳那天,是我最倒霉的一天。我的上司兼恋人朱大可,因为一单子合同,让我和他一起作假,被我拒绝了。不是我有多么高尚,而是我不想违背自己做人的底线。
我第一次发现,他是那么的虚伪。他哀求我说:“展舒蕾,算我求你了,帮公司渡过这一关,你就是公司的第一大功臣。否则……”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走人。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第一大功臣,收拾东西,卷包走人。
出了那幢西班牙风格的老式建筑,我抬头看天,天还是那么蓝,太阳红苹果一样挂在天边。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红尘滚滚。
我买了两个汉堡,穿过马路,然后坐在广场的铁艺长椅上大快朵颐。广场上一派安静祥和,不远处的雕像下,有一溜艺术家在有偿画速写,江小阳就位列其中。
这么美好的世界,我那点失恋失业与之相比,的确算不了什么。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跑到离我最近的雕像下,看艺术家画画。这一看不要紧,江小阳的画板上,居然是我坐在铁艺椅上吃汉堡,嘴巴里塞得鼓鼓的,一副贪吃的模样,夸张又滑稽。
我一直苦苦修炼的淑女心经,顷刻跑到爪哇国,我指着江小阳的鼻子问他:“谁授权给你把我画成这样?”
江小阳不紧不慢地回应:“我正在写生,谁让你不经允许,就私自闯进我的画面里来?”
很显然,江小阳是在强词夺理。我伸出手去:“把画给我!”
江小阳痞劲儿也上来了,把手掌摊在我面前:“拿钱来——100块。”
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吗?你擅自侵犯我的肖像权,居然还好意思跟我要钱?”
江小阳甩了一下披肩长发,说实话,这家伙还真有点艺术家的气质,纤长的手指,略有些苍白的面孔,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支画笔,在画板上游走自如,入木三分。但是他说的话,却不那么动听:“我只是尊重自己的劳动,你想要画,就拿100块钱来。我这人心肠好,不趁火打劫多收你的,算你走运。”
为了防止我不雅的形象流传出去,我狠了狠心,把口袋里所有的零钞都掏出来,凑足50元,给了江小阳,怯怯地问他:“我没有现金,划卡可以吗?”
江小阳翻着白眼上下打量我:“你当我是提款机啊?看你像—个体面的白领,想不到这么穷,这样吧,你再打一张50元的欠条给我,这张画就是你的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当真给江小阳打了一张50元的欠条,然后抱着那张破画,心中凄惶地走路回家,因为我已经没钱打车了。
2
在家养伤的日子里,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犹不能解除心中的郁闷。天生一个劳碌命,朝九晚五过习惯了,冷不丁停下来,还真有些不能适应。
朱大可天天打电话来,低声下气地检讨:“亲爱的,我错了,不该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看在相识那么多年的面子上,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没好气地说:“你想上演马前泼水啊?覆水能收?”
不是不珍惜那段旧情,只是经过商战的淘洗,朱大可变了颜色。他不是善于经商的材料,可是却偏偏抱定这棵歪脖子树,死也不松手。既然他不肯松手,只有我放手。
我把手机关掉,扔在抽屉里,然后跟着朋友去攀岩、漂流、旅行,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重新开始。
—个月后,我从丹巴古城回来,一打开手机,短消息蜂拥而入,父母的,朋友的,朱大可的,最可笑的还有江小阳的。这家伙居然在短信里质问我,为什么不回他手机短信,是不是为了逃债跑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这家伙太搞笑了,为了区区50块钱,居然能想出我跑了,简直太有才了。我给他打电话:“把你的银行账户给我,我把钱打到你的卡里。”他在电话里阴险地笑:“不行,还债的方式得由我选择,你请我去红梅餐厅吃西餐。”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只欠你50块钱,你居然要吃西餐,50块钱只够吃一块小小的牛排,外加喝一口西北风。”
江小阳也笑了,他犹豫了一下说:“这的确是个问题,见了面再说。”
为了了结和江小阳之间的债务纠纷,我还是去红梅西餐厅见他。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这家伙居然早早地等在那里,而且叫了满满一桌子东西,我扫了一眼,奶汁大虾,红菜汤,软炸马哈鱼,土豆沙拉……还有红酒,天,点这么多东西,只怕500块钱都不够,这不是打劫吗?
江小阳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一个劲儿地说:“别那么小心眼,我们AA制好了。”
吃过之后,我就知道上当了,江小阳翻遍所有的口袋,居然没有带钱,也没有带卡,江小阳赖皮地说:“展舒蕾,我是一个穷画画的,没什么钱,饥一顿饱一顿,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这样吧,等我有钱了,一定加倍奉还。”
吃都吃了,总不能让他吐出来吧!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从今天开始,我们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江小阳正色说:“那可不行,我江某虽是一个穷画画的,但明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毁了我一世英名。”
我以为以高于十倍的利息还上了江小阳的欠债,从此两清,再无瓜葛,谁知道这下惹了更大的麻烦。
江小阳托快递公司每天送我一枝含苞欲放的红玫瑰,并附上卡片,声称这是欠账的利息。
3
一家动漫公司招聘模特,是为一款网络游戏寻找原型,要求是古典、清秀、出尘、飘逸,待遇不菲。我动了心思,失业那么久了,也该正儿八经地找个事情做,省得老妈天天骂我不务正业。
去应聘那天,居然遇上江小阳,他西装革履,仿佛成熟了许多。我顾不得矜持,一下子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上前拉住他说:“你也是来应聘的啊?”
他回头抵着我的耳朵轻语:“别拉拉扯扯的,让人以为咱们不清不白。”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咬牙切齿:“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江小阳坏笑:“等我哪天向你求婚,狗嘴里就长出象牙了。”一句话没有说完,那边有人喊:“江总,董事长来了,你要不要去见一下?”
江小阳这个疯子,根本不是什么流浪画家,而是这家动漫公司的老总,是在给他的父亲打工。
我没有心情再去应聘,往回走,脚步起起落落,像我心中不能舒展的心事。这个家伙为什么要扮成流浪画家,因为50块钱与我纠缠不休?劫财吗?显然不可能,因为我没钱。劫色吗?本姑娘充其量也就算五官端正,根本算不上倾国倾城,那他图什么呢?
我脑子里像塞了糨糊一般,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伤,想不到江小阳开着车从后面追上来。他摇下车窗,招手示意我上车,我假装没看到,对他不理不睬。江小阳就开着车缓缓地跟在我的旁边,不大一会儿,他的身后就压了一长串的车龙,蜂鸣般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我终于抵挡不住江小阳的赖皮,上了他的车。
我负气地说:“上了你的车,并不代表什么,你别想歪了。”江小阳并不理会我的自说自话,他把车里的音乐换成了《寂静的山林》,我喧嚣的心渐渐安静下来,他捉住我的手问:“敢不敢跟我回家去见家长?”我摇了摇头:“我凭什么去见他们啊?”
江小阳正色说:“凭你是我女朋友。”
我不吭声,看着他,他温柔的目光罩住我,我无处可逃。
4
一入江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想逃,凝重的氛围让我无所适从。家宴尚未结束,江小阳就与做妇科医生的母亲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吵了起来。侧耳细听,隐隐约约听见江母说:“这个女孩曾陪朋友到我那儿做过人流,有那样的朋友,她能好到哪里去?”
是的,两年前,闺中密友终身误托非人,是我陪她去医院了却那段孽缘的。江小阳不知说了句什么,只听江母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你若执意娶她,那么你就离开这个家。”
江家的家宴,因为我,不欢而散。
本来,我也并没有什么奢求,所以也就无所谓失去什么,只是,想起江小阳时,心不知为什么会隐隐地疼。
几天后,江小阳来找我,我不开门,我不想和这个家伙再扯上任何关系。谁知江小阳在门外小声嘟囔:“当初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的,美院毕业以后,我一直没有真正画过画,去广场写生,是怕基本功就着饭一起吃下去了——当然,顺便能骗个美女做老婆就更好了。”
这家伙,就是改不掉油嘴滑舌的毛病。我不理他,他在门外低声下气地哀求:“我辞掉了动漫公司的工作,无家可归了,求求你收留我吧!”
眼泪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打开门,我哽咽地说:“你怎么那么傻啊?”他嘻嘻傻笑:“看来我真的得去当个流浪画家了,你会不会嫌我穷?”
我把手伸到他面前,手心向上:“我是你最大的债主,收利息了。”江小阳变戏法似的,从内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枝鲜红欲滴的红玫瑰。
我拿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嗅了一下,馥郁芬芳,有爱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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