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舍到车间楼的距离,一共是276步。当然,这不包含上到二楼生产车间的24级台阶。
每天两个来回,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闭上眼睛,他也知道是从哪里走到了哪里。走36步是教学楼,走到78步是三监区的监舍,再走125步是篮球场,再往前走37步,就到了车间楼。
出工收工,大伙儿走的是齐步,每一步的距离差距相对不大。
来来回回,他已经走了1286天。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再过8年,他就可以刑满释放。当然,也有可能是7年或6年,甚至更早。他表现很好,服从狱警的管理,自觉遵守监规纪律,超额完成生产任务,每个月都得到嘉奖,减刑的希望很大。
他想早日出去。
他必须早日出去。
这是他唯一的信念。
他不曾想到,他的命运会因为一只猫而改变。
猫是从哪里来的?高墙电网之内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只猫?他不得而知。只是这只猫,和他之间,仿佛有着某种不解之缘。
猫是突然窜到他脚边的,还把他吓了一跳。那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修剪监舍院子里的盆栽围篱。放风的时间,他兼职打理监舍的盆栽。这是一项殊荣。只有表现突出的犯人才有资格兼任这项工作。
这只猫儿窜到了他的脚边,“喵”了一声,然后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眉头皱了皱,抬头望了一眼四周,狱警背着手在十米开外的廊道上来回踱着步,另一个狱友在围篱的另一边专注地修剪着盆栽。没有人注意到这只仿佛从天而降的猫儿。
他抬起右脚,轻轻地吓唬那只猫儿。他想把猫儿赶走。猫儿却一点也不害怕,窜到了他左脚边,用尾巴蹭着他的脚。那一刻,他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他细细一看,猫儿的小腹已微微隆起。
约摸是一只母猫呢。
纠结了好一阵子,他朝狱警喊了一声“报告”。
狱警停止踱步,疑惑地看着他,“有事?”
他指了指脚边的猫儿,“报告警官,这里有一只猫。”
狱警皱了皱眉头,“哪来的猫?”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狱警蹲了下来,揪住猫儿脖子后方的皮肉,把猫儿拎了起来。狱警轻轻地抚摸着猫儿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这家伙儿居然不畏生?”说着,狱警拎着猫儿向值班室走去。
修剪完盆栽,狱警喊住了他,指了指躺在值班室门口的猫儿,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上门就是客,你就好好养着它呗。”
他眉头皱了皱眉,犹豫了一阵子,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
猫儿仿佛一位入侵者,就这么闯入了他的生活。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来养这只猫儿。在这高墙内,他尚且活得如此卑微,又怎能养得活一只猫?
好在狱警十分通融,每次打饭,总会往他的饭盒里多打大半勺。
他和猫儿,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处了下来。
猫儿成为他在冰冷的铁窗里的唯一玩伴。
狱友何时打起了猫儿的主意,他不得而知。有好几次,他听到他们在低声嘀咕。他凑过去,他们就转移了话题。但他知道,狱友嘀咕的,肯定和那只猫儿有关。
有一次他假装着上洗手间,果然就听到了狱友说,放入保温瓶里,塞紧塞子,闷上一个晚上,准能熟。
他甚至留意到,狱友已开始打磨一把牙刷把子。
他想向狱警报告这些事儿,但是没有谱的事儿,说了狱警也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
那天放风回来,他看见狱友一只手拎着猫儿,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已被打磨成刀片一样的牙刷把子。猫儿挣扎不脱,嘴里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他厉声呵斥狱友,“你想干什么?放下那猫儿!”
狱友一阵冷笑,“一只猫而已,至于吗?到时候分你一碗就是了。”
他挥舞着拳头咆哮着向狱友扑去。只是不足一个回合,他就倒在了地上。像刀片一样锋利的牙刷把子抹过他的脖子,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射出来……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了那只猫儿。猫儿颤颤巍巍地爬到了他的跟前,仿佛孩子一般轻轻地趴在了他的胸前。他想伸出手把猫儿搂入怀里,可是已无法动弹,只可以大口大口地向外冒着粗气。冰窟般的寒冷包围了他,但仿佛又有一股暖和在他的胸口,甚至从他的心底开始升腾。
他的瞳孔里,猫的影子终于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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