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不公平是不能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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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平”是一个很含混的词，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最直观的公平就是大家都差不多，特别是大家的消费差不多，没有太大的贫富差距。当我们看到当今的社会贫富不均，穷的穷，富的富，消费水平相差十倍百倍，不平之心油然而起，就想到要解决这个问题。这时候才发现解决公平的问题远不止那么简单。
　　
　　一
　　
　　用强制的手段剥夺富人，把他们的财产分给穷人，这是最直截了当地消除不公平的办法。这个办法我们试过，解放后的三十年就是执行了打倒富人、把他们的财产分给穷人或收归国有的政策，可是结果并不好。社会上的富人都被剥夺成为穷人，而且再也没有人敢于当富人，结果是全社会都变成了穷人。公平倒是公平了，但不是我们所希望的那种公平。剥夺富人是一段惊心动魄的过程，是激烈的生命的搏斗，是以挑动人民之间的仇恨心理为动力的，是以牺牲另外一种公平为代价的公平。
　　
　　现在有人埋怨邓小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造成后来的贫富差距扩大。要知道，邓小平说这句话的时候，全国没有人敢致富赚钱。因为那是资本主义，是要挨批挨斗的，谁敢冒这个险？小平的这句话解放了全国人民走向富裕的愿望，造就了现在几千万的富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在奔向富裕。贫富差距确实是大家致富的愿望被解放之后才发生的，但差距的扩大不应该归罪于邓小平。他的贡献在于打破了大家一块儿受穷、谁也不敢去追求财富的僵局。
　　
　　二
　　
　　财富的不公可分成两种，一是由于市场造成的，一是由于非市场的原因造成的。后者又可分为合法的和非法的。合法的非市场致富的例子如买彩票得头奖，或继承了一笔巨额遗产。对这种暴富，很少人会反对它或要求取消它，顶多是收所得税。非法的致富，如贪污、走私、贩毒、贩卖人口等，无疑都是大家反对、必须取缔的。差不多世界各国都有这种非法致富的活动，各国政府尽了很大努力，也未能完全消除。我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更不容易消除。
　　
　　剩下就是市场所造成的贫富差距，这是最有争议的问题。在没有外界干预的条件下，市场是一个自发的平等参与的交换场所。但事实上的市场往往不那么自由平等，即使法律所赋予的每个人的自由平等也难以兑现。在许多国家里真正实行的是特权，官阶愈高，特权愈多。
　　
　　即使最初参与的平等性能够存在，在长时间的交换演化之后也会造成收入的不平等。所以说，市场是会造成收入不平等的。要彻底消灭不平等，就得取消市场。这条路世界上许多国家都试验过，包括我们中国，但是试验的结果是普遍的贫困。经过艰难的改革，大多数国家都放弃了计划经济，走上了市场经济，而且取得了效果。所以市场是致富之路，但又是分配不平等的一个原因。
　　
　　三
　　
　　如果仔细分析造成不平等的原因，无非是四方面的。一是起点的不平等。有的人出生于富裕家庭，得到父母的关爱，受到良好的教育；有的人则相反，家里穷，上不起学，或者家庭生变，父母异离。第二是天生的条件不同，有的人长得漂亮，有的人难看；有的人聪明，有的人笨；有的人健康，有的人天生就有病。第三是个人的决策不同，导致后果不同。有的人选择学文，有的人选择学工；有的人选择艰苦努力，有的人选择清闲安逸，等等。第四是个人的命不同。有的人命好，处处顺利；有的人命苦，到处碰壁。让我们看看，上面这些导致财富不公的原因中哪些是可以消除的。
　　
　　先看出生的家庭条件，这样的不平等，主要是原有的社会的不平等造成的。出生的家庭有穷有富，上一代的不平等传给了下一代。这是造成一个人一生命运不同的最主要的原因。虽然社会有一些安排，试图减少这种不平等，比如义务教育制度、社会救济制度，但作用远远不够。更激烈的措施例如把孩子集中起来统一教养，未必是良策，更未必能被疼爱孩子的父母所接受。穷妈妈也未必同意把孩子送给富人家。所以纠正这一类的不公平，比较稳妥的办法只有改善现代社会的收入不公，从根本上逐步消除贫富差距的过分扩大。
　　
　　再看每个人出生时的条件，这些天生的条件差别显然是无法避免的。有些家族天分特别高，辈辈出人才，对人类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我们没有理由为了公平去压抑他们，叫他们的贡献和普通人一样。有些人有商业头脑，善于经商，同样为人类作出了贡献，自己发了财，同时也为社会创造了财富。我们不但不应该限制他们，而且应该帮助他们成全他们的事业。可见这一类天生的不公平，也是无法改变的。一个人的相貌也和他成功与否有关。有些女孩子长得特别漂亮，她们赚的钱就多得多。汽车展览都要请漂亮女孩做模特，空姐也讲究相貌。难道我们能够改变这种现实吗？不管是天分也好，长相也好，这些天生的区别所造成的收入差别确实很难消除。
　　
　　个人的选择，只能由个人自己负责。绝没有个人的决策还叫别人承担责任的道理。一个人决定去偷盗抢劫，总不能让别人替他去坐牢。一个人努力学习，勤奋工作，他的成果也不可以让别人去享受。过去我们批评吃大锅饭，就是因为干好干坏一个样，弄得大家都没有积极性，对发展生产很不利，才决定引进市场经济，让每个人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得到自己的劳动果实。可见由于决策不同所造成的贫富不均也是不好避免的。
　　
　　最后说到运气的不同。运气有个人的，还有大环境的。个人的运气包括一生一世中所碰到的人，这些人所选择的决策，偶然性的因素非常多，而且都不是个人所能控制的，所以称之为运气。我们无法用任何手段改变这些偶然因素。大环境的变化包括国际石油价格的升降、宏观调控等，都会影响一大片人。我们无法将一个人挑出来免除宏观对他的影响，更无法改变整个的宏观形势。唯一的结果是听从运气的安排。
　　
　　四
　　
　　说到这儿，结论是没有办法改变人与人之间的收入差距，或者说这些不公平是我们不得不接受的。但是过大的贫富差距又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所以最后的办法只能是在最后的收入分配上采取温和的手段，从富人那里征收较高的个人所得税。这就是世界各国所通行的处理收入分配悬殊的政策。简单地说，我们不得不接受市场所造成的收入差距，矫正的办法是在已经形成的收入分配上多征富人的税。
　　
　　恰好在这一点上，我国的税制不能有针对性地对富人征税。我们的累进所得税只适用于工资部分，而大部分的富人不是靠工资而致富的。他们致富的主要原因是财产性收入高。这部分收入税务局缺乏信息，无法对他们征税。即使他们老实地申报了，也没有累进的税制，只是20%的统一税率。更何况目前个人所得税只占总税收的7%，其他的93%直接间接都和消费者的购买有关，而和家庭的储蓄无关。你的钱放在柜子里，或者存了银行，政府是不会对这部分钱征税的。但是你一旦消费，买了东西，政府就对此征税。打电话，付电费，在超市买东西，国家都在征税。富人的消费虽然高，但是从比例而言他们的储蓄比例高，相对的消费少。而穷人的所得几乎都消费掉了，这部分钱都要交税。所以从比例上看富人收入中纳税的比例比穷人的低。结果我们的税制成了按收入的累退税。改革税制，按总收入征税，并且采用累进税制是减缓收入差距的重要措施。
　　
　　此外，消除经济活动中对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的不同限制，取消特权，是缓解贫富差距的更为彻底的方案。我国的改革开放在这方面是有成绩的，每个人公平致富的机会比过去大大地增加了。但是随着经济活动规模的扩大，利用权力获取巨额收入的机会在增加。它不同于贪污腐化，但跟垄断和禁止公平竞争有关。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或多或少都有这一类的问题。它和文化传统、社会结构有关，是比贪污腐化更难纠正的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能够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对最终收入公平地征收累进所得税，这个问题的危害性就不足为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