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帅破坚壁清野 谭监军献襄沙渡河
赵王燧、孟善带二千余人向东奔有三十里,遥见尘头起处,有军马迎来,老大一惊。孟善纵马看时,却是武康伯徐理的旗号。前部大将李谦也正飞马探问,方才放下了胆子。喜得后无追兵,暂且屯驻,商议进退之策。
忽又见旗影摇空,鼓声震地,正不知何处兵马。李谦、孟善各执军器在手,雁翅般摆列以待。看看相近,一将飞至面前,怎生模样:有《醉公子》小令为证:
发束金冠小,雉尾双行袅。画戟没遮拦,千军视等闲。
百战威声烈,碎踏沙场月。银合一声嘶,冲营逐电低。
李谦纵马向前,喝道:“何方贼将,敢来拦路!”董翥呵呵大笑道:“逆贼游魂,偷生在此,尚不知河间城池踏为平地,杀得个寸草不留,我今来找你首级去一并枭云。”李谦方知河间已失,心胆先怯了好些。董翥早举方天戟,劈胸刺来,李谦没奈何,闪开迎敌。卜克后队又到,便舞大刀助阵。孟善挺枪跃马来迎,交手不数合,早已力怯,拖枪而走。李谦见输了一个,无心恋战,虚丢个架子,也望本阵跑回。董翥举戟向后一招,二千铁骑奋勇杀进。若论对敌起来。燕军比王师尚多两倍,即使交锋,胜负亦未可知。只因听了踏平河间这句话,个个念及家乡,正不知父母妻子尚留得性命与否,谁还肯向前厮斗?
王师又乘屡胜之威,端的暗哑咤叱,山岳震遥赵王燧的胆子小不过的,第一个是他策马选逃,众人就弃甲丢戈,各自星散,降者到有一半。孟善、李谦着了急,领着数百骑,从刺斜里逃去。
二将也不追赶,一径入保定来见司元帅,备细说知,元帅大喜。随有飞报颁到帝师敕旨,司韬接着启视云:
保、河虽定,诸处尚多反侧。特授司韬开府真定,招抚广平、顺德,控扼井陉关,以遏晋兵声援。连华授为监军道,整饬瀛海一郡三州,安抚兵民,督司粮饷。诸将士除司韬本部人马外,悉赴河间,候刘璟调遣,进取涿州。满释奴、女金刚仍随孤家行走,毋忽。
司元帅与诸将各自遵行,刘元帅亦经奉敕,统兵进攻涿州。其相杀还在后边。
且说燕王自胡靖复命之后,日夕怀恐。忽报北直各郡飞送到济南讨檄文,内开十二大罪,燕王看了,气得目睁口呆。到此也顾不得了,遂要亲自进兵,以决雄雌。忽又辽阳边报到来:阿鲁台统率部落侵犯界内。这一惊又非小可,害病的喉间生了肺痈,大便又生个肠痈,毒气充塞脏腑,纵有卢扁,一时也难措手。可怜燕王虽夺了建文皇帝的天位,其奈人心不服,内外兴戎,真个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正在计无所出,幸喜得太子自西秦回来,奏说已访着了太孛夫人,必来降伏青州女寇。已算他数尺于今年七月,要到临期而至。只须搭高台三座在京城之外,不用一人相助,自有擒拿的妙法。其外秦中地方宁谧,人民富饶,真有太平景象。一一奏明。燕王闻言大喜,道:“朕意决矣。都城之内,尚有雄兵十万,战将百员,粮草可支五年。
有汝在此,深沟高垒,坚壁以守,纵有孙、吴之智,关、张之勇,料不能破,何况有太孛夫人助力。即使他负信不来,朕平了阿鲁台,从喜峰、桃花诸口进来,先遣密使,与汝豫刻日期,出彼不意,前后夹击,必成擒挨。”太子道:“前者龙虎山张真人曾说父王不可亲征山东,今御驾出关去征北狄,圣见极是。京中事宜,孩儿自能承当,不敢贻父王内顾之虞也。”燕王遂点起数千人马,径出居庸,调集大宁、辽阳、朵颜各路兵将,亲征漠北。
燕王出京之时,正刘元帅拔取德州之日也。只因王师先截断了景州,并无报闻,直到保定被围,河间已失,两处羽书络绎,方才知道。太子大惊,随与众文武商议。一面先令在芦沟桥平野地方搭造高台,一面选择威望重臣户部侍郎段民,升为戎政尚书,敕赐上方宝剑,总督诸路军马,便宜行事。忽又报到:保、真两郡皆为济南攻拔,赵王燧、齐王煦同出喜峰口,追从燕王北征去了。太子正虑高煦劣蹷,不肯承顺节制,得了此信,返觉放心。随又遣镇远侯顾成、成安侯郭亮、兴安伯徐祥、忻城伯孙岩并京军二万,统随段民前往镇守涿州,以为京都屏蔽。
段民下令道:“青州妖寇占据中原已久,今以百胜之威驱兵直进,虽有贲、育,难与争锋。莫过于坚壁清野,闭关不战,暗暗使人扰其饷道,使他进退两难,然后乘势击之,可保万全。要知道东宫之意,只须守得住涿州,候皇上回銮夹击,便是将士之功。若令目今进战,虽胜弗龋贼人到日,如有敢言出战者斩。”诸将士说到济南,个个战栗,一闻此言,心下皆已安然,齐声应道:“悉遵将令。”段民即分拨顾成、徐祥、郭亮、孙岩四人分守四门。又涿州城北环绕拒马河,每当春夏,波涛汹涌,非舟莫渡。随命都督李彬、谭清于北岸扎立两大寨,设方舟一百只,泊在北岸,令都指挥梁铭管理。如欲渡时,撑来接连南岸,比桥梁还稳。“若敌人来到东北、西北角上,即隔河放枪,不许他立寨;若敌人率兵围城,即渡河袭击,击败而止。其有随机应变,统候临时发令。”又命李谦与伊弟李让各统精兵一千五百,马步相半,前去邀截饷道。布置才定,王师先锋大将小皂旗、金山保、小咬住已到城下索战,大骂竟日,并无一人答应,只得退回十瑞安营。
次日,刘元帅大队人马齐到。时正五月初旬,天气炎热,令军士赤身裸体,在城下指着百姓百般痛骂,守城将士都像聋子,不曾听见半句。刘元帅遂指挥军士攻城,北岸燕兵都跳在船上,一齐放起排枪,倒被打伤了好些。元帅亟令鸣金收军,也点起排枪弓箭手,向前去与他对敌。两边火枪药弩同时竞发。
却不知燕军船上都遮生水牛皮,表里两层,中间虚着一寸,任凭利害枪弩,只能透得外面一层;燕兵并无作损。又被顾成、郭亮领兵出东门,从刺斜里杀来,又折了一阵。元帅心中愤闷,遂令金山保飞奏带师请示。月君营寒与刘璟相距止百里,不半日就到。金山保将燕兵情形备细奏闻,月君道:“彼撄城固守,自是怯战,必来扰我饷道,以图侥幸于万一。探得我在此间,决不敢远来。且再退兵百里,设伏中途,先擒了劫饷之贼,则胆落而城可拔也。”遂唤范飞娘:“汝领壮士一百名,于今半夜前往某地方,拣高冈处所,如此如此而行。”又命女金刚与满释奴带二百铁骑,于明晨前往飞娘处所,如此如此行事。又烦聂隐娘、公孙大娘各统精骑一千,于明午向大路接应厮杀。又令飞骑密敕运饷军士:“倘遇燕兵来劫,即弃粮车而走,毋得交战,致伤性命。”拨置方毕,忽绰燕儿自荆州奏吕军师又命来到营门,月君召令进谒。燕儿奏道:“军师战舰造完,水军训练精熟,有表请示进取安庆、克复南京日期。”月君看了奏章,谕燕儿道:“军师南征日期,孤家颁旨到那边去。不上五十里,见有数百军士纷纷跑回,大嚷:“燕兵劫了我们粮饷去了!”金山保知道是帝师敕令,不去管他,径自回营。
那劫去军饷,便是段民差来的李谦弟兄,月君原拚着数千石粮米诱他的。得了这一次大利,意气扬扬,又哨将上来,恰又遇着五六车粮草,李谦挥兵杀入。王师吶喊一声,不敢迎战,又都跑了,李谦据鞍大笑。猛抬头遥见有个女人,面若梨花,头挽盘云肉髻,束着翠味冠儿,身衣淡黄兖袍,上罩素帔,下系玄裳,跨着一匹桃花马,立在冈子上,后面摆列着好些旌旗。
李谦道:“此处有伏兵哩。”冈子背后早突出一员女将,番妆结束,领着铁骑径去抢夺粮车,李让便挥兵迎杀。李谦望见冈后伏兵尽出,只这美人独自站着,心下忖度:“这女人想就是姓唐的了,不可当面错过,我且活擒他来,不但受用个绝世美人,还成就个绝世的功名哩。”一骑马、一条枪,飞向前来,径抢上高冈,震地一声,连人和马,都跌在大坑之内。冈背后跳出三四十名健士,挠钩套索齐下,活捉起来,早被女金刚一锹,连脑带背,跕断半截。那高冈上站的女将,即范飞娘也。当下遂与女金刚飞马前去助战。满释奴正在重围之内,女金刚大吼一声,当先杀入,迎敌者纷纷堕马。李让正迎着范飞娘,见身无甲冑,举枪便刺。飞娘手舞着两把宝剑,右手隔过枪,左手宝剑飞去,早中咽喉。燕兵尚不知主将皆死,恃着众多,只是混战。忽西南角上旌旗蔽日,金鼓震天,两位剑仙统着大队人马杀来,燕兵大溃夺窜,剩不得几个逃回,倒是粮车先被推去了。剑仙女将自去缴帝师严令。随有探马飞报与刘元帅,便教取李谦、李让首级,拴上长竹竿,并悬白牌一面,大书“段民截饷妙计,送下两颗首级,羞死羞死”。令人挑向城垛上边,唱一回,骂一回,城中无敢答应者。
元帅乃退军十余里。休养两日,呼绰燕儿问计,对曰:“帝师令末将到此,只为的‘爬城’二字。但贼人严紧异常,恐徒送性命,难以成功。”刘元帅道:“既有内应,必有外合,汝且把难处说与我听。”绰燕儿道:“爬城只是末将一人,外应必须千军万马。若发兵太早,则贼人预备,末将岂能夺却城门?若发兵稍迟,则城内贼兵先应,末将岂能抵敌?即使去刺杀了主将,城外兵马也无由而入。比不得吕军师是千里潜师,掩其不备,可以袭取的。”元帅沉吟一回,道:“汝言大是,我有妙策在此。”随问众:“谁有胆力敢于黑夜爬城?”宾铁儿、平燕儿、泼天风、滚地雷皆挺身愿往。又问:“谁能舞藤牌,滚入千军之内专砍马足?”彭岑、屠龙、曾彪皆言善能舞牌步战。
宾铁儿大叫道:“若用团牌短刃,小将最能不过,唯元帅所使。”
刘元帅道:“正好。”各用四人。随授计与绰燕儿道:“今日是二十一,至半夜方得月上。汝同平将军与泼天风、滚地雷,在更深昏黑时候,悄然至西城下,只用软梯两乘,飞身而上,杀散守陴贼兵,径砍城门,自有人来接应。”四将遵令,各自整备器械去了。又唤宾铁儿、彭岑、屠龙、曾彪授计道:“汝等各披软甲,止带牌刀,在南城门外左右埋伏,但看城门一开,便放连珠纸炮,径行杀入接应。无论马步军兵,舞牌滚进,但剁其足。此以寡敌众之策。随后便有接应。”四将也遵令去了。
又唤瞿雕儿、阿蛮儿、卜克、董翥、小皂旗、楚由基六将吩咐道:“汝等于三更以后,飞驰至南门,离城二三里伏着,但听连珠纸炮,奋力向前截杀,占住城门,随后大兵就到。”六将也遵令去了。
绰燕儿、平燕儿等皆在黑暗中步行,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城根。方交三更,守陴燕兵全然不知,辛苦了个把月,都有打盹熟寐的。绰燕儿竖起云梯,四将腾身而上。有两个巡更的叫喊起来,赶上前,一斧一个,了当性命。有醒着的跳得起来,措手不及,都被杀了。飞奔到城门,举太斧砍时,门闩是用铁叶裹的,不能遽断。城门兵卒皆已惊起,持刀杀将出来,被泼天风、滚地雷两人截住,杀的杀了,走的走了。绰燕儿、平燕儿方砍开城门内一重门,适郭亮领着百骑巡城,闻有异变,飞马而来,列炬照得通红。平燕儿道:“我三人去迎敌,绰将军可速砍开外重门闩,放人来接应。”绰燕儿飞步向前,也是铁裹的横闩,用力砍下数十斧,方得砍作两截。泼天风等三人身无铠甲,皆为燕军所杀,都拥至城圈内来。绰燕儿着了忙,亟开城门走时,腿股上早着一箭,昏倒地下。城外宾铁儿四将疾放连珠纸炮,一涌而入,不知就里,见有人仆地,只认作燕兵,返加一刀,完了性命。
四将奋勇滚进,乱砍马足。郭亮倒撞下来,被宾铁儿当背一斧,砍个透明。那城圈洞内原不多大,燕兵进退不得,奋力乱杀。四个之中,屠龙死于非命。幸瞿雕儿六将俱到。
正值月色明晃,楚由基、小皂旗神箭齐发,早射死了数个,又被宾铁儿、曾彪、彭岑砍翻了好些,燕军多弃马走了。三将就夺来骑上,与雕儿等占住城门。燕将顾成、徐祥闻知,又带着五百军士赶杀将来。瞿雕儿大叫:“宾将军可守住城门!”便飞马向前迎杀。六将虽勇,如何当得燕军只有增加。又是巷战,难以施展。正在危急之候,元帅大军已到。三声大炮,尽杀入城,个个是长矛利戟,直前乱刺。燕兵又挤住了,无处逃命,自相混战。顾成见头势不好,拔刀自刎。徐祥从乱军中走脱,孙岩也逃出北关去了。其夜段民巡视拒马河,歇在北岸营内。
闻得炮声,疾忙点兵来救,恰见孙岩奔回,喘吁吁说城已失了。
段民大叫一声,自从马上投下,跌得几死。
刘元帅方定了涿州,返折了五员大将,心中甚是凄怆。监军谭符进计道:“拒马河北贼兵尚锐,宜出不意,就今夜破之。
某于出兵之日,预料及此,已备有布囊一万在后营,事可立办,迟则恐彼设备,未易图也。”刘元帅会意,即命小咬注金山保点起六千步军,“于二更天各负沙土一囊,听乡导人指示,在浅狭处堵塞河流,横接两岸,待马军渡毕,杀向敌寨。汝二人亦尽率步军渡河,看他船上的兵登崖去救时,即便乘势向前抢他船只,接渡大兵。”又令火枪手一千,弓弩手五百,“多带旗帜金鼓,悄出北关,将旌旗遍插河干。只看城上扬起白旗为号,便一齐擂鼓,向河北船上五百弓弩齐发,只射一矢,便都偃伏在地,避彼排枪。再看城头挑起红灯,再发弓弩,随又偃伏于地。俟我军杀到对岸营内,然后齐放火枪。若贼人仍以排枪拒敌,依旧偃伏避之;若贼人上了北岸,掩袭我军,即放炮擂鼓,遥助威势。如有错误者,斩首以徇!”又下将令:“瞿雕儿、小皂旗、楚由基、董翥率领精骑三千,限于半夜渡河,直砍贼营。”又命卜克、郭开山、曾彪、阿蛮儿率领骑射手二千,随后接应。元帅自统彭岑、宾铁儿,铁骑五千,出城候船渡河。
谭监军在城上举号指示。部署已定。
先是,六千步兵出了南关,每人只取沙土一囊,顷刻而办。
乡导的人引至河流浅狭所在,各人卸入河内,填得稳稳如平地一般,瞿雕儿等早已疾趋而过。距燕营只有二十里,城上白旗已经招动,城下伏兵大擂战鼓,各放起箭来。燕兵举火一看,旌旗遍满河干,遂连放排枪,却又寂无一人。才定得手,又听得金鼓齐鸣,乱箭如雨点射至。疾忙又放枪时,但见旌旗飘飐,不见半个人影。段民在中军帐也听得了,如飞出营看时,雕儿等四将已近,喊杀之声,惊天震地。段民立马营门一看情景,认煞了对岸是虚张声势,就一面挥令李彬、谭清二将迎敌,一面将号旗展动。那船上的排枪手见了,争先上岸,从左侧来打王师。恰好卜克四将统着骑射手正到,弓利马逸,枪手还未点着火,早被射伤好些。小咬注金山保率领步军又到,皆是长戟,也从侧肋杀进。枪手早已放枪不及,又无别项军器,如何抵敌?三分之中,杀去一停,余皆奔散。方舟悉为王师所夺,撑向南岸去了。卜克,郭开山便来接应。瞿雕儿等与燕将李彬、谭清合战。曾彪与阿蛮儿不分好歹,率军径砍大寨。那时燕营内尚有孙岩、徐祥、孟善、唐云、梁铭、徐理等上将数员,精卒万余,一齐杀出,将曾彪、阿蛮儿千把军士裹在重围。只听得一声炮响,刘元帅大队登岸,铁儿、彭岑奋勇当先,横冲杀入。段民亲自擂鼓,燕兵殊死力战。那边李彬、谭清当不起前有雕儿、皂旗、由基、董翥,后有卜克、开山,杀得大败奔回。
返将寨前自己人马冲踏,顷刻溃乱,王师乘势奋呼攻击,若山岳震压,燕兵大败。李彬、谭清、徐理、唐云皆殁于阵。孟善、徐祥、孙岩等大叫:“段元帅徒死无益!”此时由不得段民不走,三将保着向北逃命。
刘元帅手挥宝剑,率众追赶有六十余里,忽半空中飞下一对白鹤,嘴中衔着两面小白旗,就地一跃,化作两个道士,手展白旗,招呼燕兵走尽。王师赶到时,但见横排着十余里长、万余丈高的铜墙铁壁,挡住去路。从此夫建文位号悬日月,已焉哉永乐山河传子孙。且看下回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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